第84节
祁陆阳没办法强求任何人对自己坦诚,他只是觉得难过,为没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而难过。 “茂茂今天也会去,去看他爸爸盒爷爷。” 省略掉不必要的询问与试探,祁陆阳直接跳到这一句。 “要不,我今天带着您一起过去吧?那孩子回来以后您还没见过呢,长得很可爱,像我哥。你顺便去趟坟上,多少年了,您也没去过。” 垂首沉默了有一会儿,何嫂再次抬头,平静地看向祁陆阳:“不如,等您平安回来以后把茂茂带家里来吃饭吧?我那时候再看孩子,也不迟。” 当下,祁陆阳怎么都想不通何嫂为什么如此信自己,老人家多少应该能看出些事来,却仍笃定他不会动茂茂,还要他把孩子带家里来吃饭。 祁陆阳厌恶这种无条件的信任,不过是柔和版的道德绑架,总是能把人架得高高的,下不了台。 烦躁地呼出口气,祁陆阳想拿手机看看时间,却发现它已经没电了。 一路上,林雁回一波波地往他这里拨电话,打到没电。林雁回应该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是谁将茂茂带走了,她一遍一遍地给祁陆阳打电话,乞求对方能回心转意。 但是祁陆阳知道,林雁回不仅自己没有报警,也没让家里人报警。 山下不远就有个派出所,她只要报了警,祁陆阳在这里就能看到警车追上来。 林雁回这么做,是怕他轻举妄动伤害孩子,还是……对这个小叔子还抱有一丝期待? 祁陆阳曾是个让各科老师都很省心的优秀学生,题目摆在面前,他扫一眼就能知道该选哪个答案。读书那会儿,陆晚经常打着补习的由头来接近他。小姑娘咬着笔尖,眉毛拧紧,听自家叔叔三言两语地就将天书一般的题目拆解开,abcd从不会选错,不由感叹: “陆阳,为什么你永远知道哪个答案是对的呢?换我就不行。” 他那时候最喜欢瞎撩拨人家会,意有所指地说:“你不需要行,你只需要跟着我,跟着叔叔就绝对不会错。” 祁陆阳如今却只想把人招到身边来,问问她:“换你,你会怎么选?” 第70章 chapter 70 祁陆阳从没有哪一刻像此时一般,这么需要陆晚。 祁陆阳不要陆晚给他递枪,也不要她为自己擦血,他只想被她抱一抱,听她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们都不要你,他们都辜负你,我不会。” 陆晚当然会这么做,上次在医院分别,她还撒了个可爱的谎话,说陆瑞年托梦,要她等他。 可是如今的祁陆阳,值得陆晚去等待吗?他把事情做绝后,哪怕拥有了无上财富、入主开元、报仇雪恨,她真的还看得上这样的他吗? 她是那么好,她应该配最好的男人。 祁陆阳很怕,怕陆晚真的不要自己了,这比死亡还让他恐惧。 就在祁陆阳纠结到顶峰的时候,茂茂醒了。 “叔叔,叔叔。”他揉着眼睛说话,含混不清的,“我饿。” 祁陆阳连忙在储物格里一通翻找,却发现车上连一个小面包都没准备。好不容易找到盒酸奶,他打开后递给茂茂:“来,先垫一下。” 刚喝了一小口酸奶,茂茂想了想,犹豫半天再不舍半天,末了,还是跟祁陆阳说:“叔叔开车累,叔叔先喝。” 说完加一句:“你喝了,我再喝。妈咪说,我们要学会分享。” 嘱咐这一句,是孩子生怕祁陆阳把酸奶一口气喝完了的意思,一种小朋友特有的欲盖弥彰。 可纵然再不舍得,茂茂依旧将酸奶递给了祁陆阳。 祁陆阳不敢回头看茂茂的眼睛:“叔叔不累。你自己喝吧,快喝完,叔叔好继续开。” “那我们去哪儿啊?”茂茂问。 “回家。” 山路并不宽,祁陆阳在原地强行调头,轮胎滑得几乎无法掌控。等车终于完全转向,他踩住油门,往来时的方向去,不再犹豫。 上坡难行,加之路面的冰层较来时厚了不少,祁陆阳屏息凝神,尽力稳住方向盘,车开得很是小心。 某个转弯处,对向车道突然驶来一辆空载的客车。 这辆车应该是刚送完最后一波游客到山顶酒店入住,奈何司机车品不好,远光灯一路开着,祁陆阳被它的大灯闪到眼睛,视野瞬间全失,避让不急之下,车头便和人家的刮擦了一下。 真的只是轻轻地擦了一下,换作平时,只是下车抽根烟、拍个照,等保险理赔补漆的小事。但今天情况特殊,对方的车质量太大、路面又太滑,祁陆阳驾驶的suv转了一圈半后当场滑出去两三米远,最后,车身猛然撞在了路旁的崖壁上。 祁陆阳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醒转过来的他,下意识忽略掉自己面前安全气囊上的血迹,第一时间回头去看茂茂。 “茂茂?茂茂?”他叫着茂茂的名字,直到孩子迷迷糊糊睁眼,愣愣地喊了声叔叔。随即,他便慢半拍地哭了起来。 祁陆阳不知道茂茂是受伤了疼的,还是吓的,心里乱成一团。强迫自己冷静,他先看了眼孩子附近的安全气囊,上面都没血。松口气,祁陆阳伸手去开主驾车门,才发现门已经变形了,根本打不开。 副驾那侧的车门已经挤在了崖壁上,更不可能打开了。 他往外看,那辆肇事客车的司机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车没受太大影响、未察觉到,或者根本就是想逃逸,已经把车开出去很远,不见了踪影。 在心里骂了声cao,祁陆阳勉力放倒副驾座位,踏着椅背来到了后排。孩子还在哭,他不敢随便移动茂茂,只能一点点地检查孩子身上有没有未发现的外伤,又轻轻触碰他的关节,问疼不疼。 茂茂根本听不进祁陆阳说的话,闭着眼一个劲儿地哭:“我要回家,我要妈咪,妈咪,妈咪……” 祁陆阳耐着性子安慰、,拿手轻轻搓他的脑袋,又去亲孩子的额头,一下接着一下:“茂茂乖,茂茂听话,叔叔就是背也会把你背回家去的,你妈等着你呢,相信叔叔,好吗?回去了,叔叔教你打枪,教你玩帆船,教你爬树,什么都教,好不好?” 点点头,茂茂仍在抽噎着,但是终于肯睁眼看看祁陆阳了。他缓了会儿才问:“茂茂,你先告诉叔叔,身上有没有哪里动不了?手能不能动?脚呢?有没有哪里疼?” 茂茂按照祁陆阳的指引动动脚,动动手,又转了转脑袋,说不疼,只是好冷。 车没行驶,空调温度上不去,寒气渐渐侵袭而来,祁陆阳先将茂茂从安全座椅上抱下来,又把自己的外套拿给孩子裹上,旋即尝试打开后面的车门。 那扇门也坏了。 扫了眼变形明显的车尾,祁陆阳知道,后备箱十有八九也是打不开的。他们要想从车里出去,只能砸窗。 让茂茂坐在另一侧不要动,祁陆阳拿出钥匙扣,在后车窗的一个边角处集中用力,拿最锐利的一端猛地凿了起来。这里是车窗玻璃最脆弱的地方。 一下,两下,三下……一边不行,就换另一边,在祁陆阳的努力下,车窗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 外套在茂茂那儿,祁陆阳身上只剩一件薄羊绒衫和打底的t恤,他把羊绒衫脱了,包住手,一拳将已经碎裂的车玻璃砸了个洞出来。 徒手清理掉边缘的碎玻璃,他先翻身出了去。怕孩子被残存的玻璃毛边刮伤,祁陆阳探着身子用衣服将茂茂包得严严实实,又拿手臂护着他确保无虞,动作缓慢细致,仿佛抱着的是件易碎的瓷器。 途中,茂茂接着车里的光看到祁陆阳手臂上的纹身,眼神好奇,一直盯着。 “别怕,叔叔不是坏人,这些都是贴纸,是假的——” “这是纹身,杰弗瑞也有,不是假的。”茂茂还有点鼻音,边说话边回抱住他,“我叔叔不是坏人。” 外面还在飘着小雨,山道漆黑,手机又没电,只穿着件t恤的祁陆阳只得抱着用外套罩住的茂茂,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孩子的呼吸渐渐平稳,眼泪也止住了,只是一双小手仍把人搂得紧紧的,仔细辨别,身体似乎在微微发着抖。 还是吓着了。 祁陆阳的手掌一下一下拍着茂茂的背,重复:“就快到了,茂茂别怕,就快到家了。” 万幸的是,他们在半路碰到了林家人追出来的车。车没停稳门就被人打开了,林雁回跌跌撞撞地冲到祁陆阳跟前。 接着车灯的亮度,林雁回见茂茂身上的外套表面沾着不少血,心里当即一咯噔。她叫上阿姨里里外外来回检查了好几遍,发现血不是茂茂的,这才松了口气。 等两人重新上了车,她指挥车往山下医院开。 到医院时,茂茂又睡着了。孩子身上裹着不知道是谁的衣服,鼓鼓的脸蛋子被空调吹得通红,面上安静平和,天使一般。 医生给孩子检查了一下,说没有明显外伤,脊柱颈椎和关节也都是好的,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的影像学检查才能确定有没有内伤。 等孩子检查的间隙,林雁池让父母在里头候着,自己来到外面走廊。 祁陆阳坐在长椅上,见人来了,站起身。 他衣服早已湿透,单薄的布料贴在身上,不说御寒,连蔽体都几乎做不到。祁陆阳额头上有块撞击形成的圆形创口,已经包了个纱布,手臂上更是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玻璃划痕,哪怕已经过简单处理,仍是触目惊心。 原来,外套上那些血都是他的。 “嫂子——” 祁陆阳话没说完,林雁回已经走过来甩了一巴掌,又狠又重。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他脸一偏,颊上立即红了一大片。 慢慢把脸转回来,祁陆阳继续说:“嫂子,对不起。” 周围没人敢上来劝架,他孤零零站在一处,就像个犯了错、无家可归的孩子。只是,祁陆阳这种时候仍昂着下巴,身形笔直,肩平腰挺,任凭发梢上的雨水从深邃的轮廓上滑过,往领口灌,至始至终没显出半分畏缩来。 这就是陆瑞年用藤条和晾衣杆教育出来的儿子,犯了错要认,挨打要站直。 “你这话应该去和茂茂讲,他那么信你,那么信你!” 林雁回拿拳头疯狂地砸祁陆阳的肩膀,砸他胸口,最后又用手掌把人不停往后推:“陆阳!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你就仗着我不会报警是吧?茂茂要是有什么事,我让你偿命!” “我杀了你个混蛋!你,你怎么能这么混哪!” 祁陆阳勉力保持着站稳的姿势,任人发泄,嘴里不停说对不起,眼眶里有热热的液体往外涌,还好他脸上本就是湿的,没人辫得清,不丢份。 林永强因为茂茂失踪的事,情绪过于激动、晕了过去,人留在别墅了;顾玉贞在检查室看完外孙,听到动静,来到走廊上。 见到此情此景,她也想冲上去打祁陆阳出气,却反被女儿拦住了。 顾玉贞不忿,嚷嚷着让底下人赶紧报警:“还愣着干什么!让警察过来,把这个人贩子给我抓进去,要枪毙,要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报什么警?” 林雁回拉住母亲,环视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孩子不过是被家里亲戚不打招呼带出去玩了一圈,这不是已经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么?谁要敢把今天的事添油加醋地传出去一句半句,立刻给我滚蛋!” 她说完,让人把顾玉贞先拉了开,又转过身看向祁陆阳:“你走吧,我暂时不想再看到你。车在外面,你赶紧下山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还有,”林雁回接过身边人递来的外套,扔到祁陆阳手里,“开慢点,祖坟里可没留你的位置。” 祁陆阳没着急动。 “那里头,本来就没我的位置吧……”他神色凄然,猝不及防地改口道: “堂嫂,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第71章 chapter 71 庄家从十来年前开始,便没有人再过什么圣诞节或者圣诞夜了。在这里,“圣诞”两个字,是谁都不准提起的禁忌。 每逢这一天,如果下雪了,庄恪别说出门,连窗户边都不会靠近。 今年却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