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 然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谢淮沉默一瞬,心中久久回荡着这几个字,然无意借着微弱天光,望见小表妹黯淡几分的眼眸时,便什么也不想说了。 他只是敛了敛眸,容色淡漠道:“是吗?” …… 慕远之封锁了四皇子被打的消息,只以查验人数的缘由将各院的学生召来了绵雨院。 暴雨如注,风过长廊而雷声轰鸣,令喧嚷的绵雨院里又添了几分凝重。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阮青瑜心中疑惑,低声问道:“哥哥,只是查人,为何要将各院学生唤来绵雨院?” 一侧的阮青令面色未变,只是微不可闻地打量了慕远之几眼,阖眸道:“夫子自有打算,静侯便是。” “四殿下。” 慕远之执着各院的名册,与临御道:“待各人前来时应到时,你一一观望,若有什么线索,便告知于我。” 临御面色浮起几分不自在,只道:“嗯。” 其实他想与夫子说,他根本没瞧清那人的脸,甚至连那人的身形都没甚瞧见。即便是这样一一指证,也未必指得出来。 果然,待各院学生都一一走过后,临御仍未认出是谁打了他。 若若松了一口气。 临薇却嘲笑起临御来:“笨,我看你一定是做了坏事,才被惩罚挨打。” 临御不满道:“我做什么坏事了!” 临薇哼了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日你带着别人一起笑话若若。如今好了吧,你自己也缺了颗牙!” “你!” 若若的心忽地提了起来,思绪飞转后,便悄悄走到谢淮身侧,牵起他的手。 谢淮垂眸瞥了瞥她,并不言语。 而临御被临薇这一顿嘲笑,心中郁郁,然电光火石间,懵懵懂懂的思绪宛若天光乍亮,忽然就清明了。 他啊了一声,指着谢淮的方向:“是他!” 慕远之微怔,侧首望去。绵雨院中,知情的少年们亦纷纷望去。天色昏沉,隐约见他所指之处,正是一脸无辜的若若。 若若:“……” 有少年低声道:“四殿下,你是不是弄错了,若若这么小,怎么可能揍得动你?” “不,不是!”临御瞪了瞪眼,他指的不是若若,是若若旁边的谢淮。 “四殿下。” 慕远之却轻笑着抚了拂他的头,道:“圣人常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殿下如今无辜被笑,心中不悦也乃人之常情,只是更不该笑话他人了。” 临御哑声,愧疚地望了若若一眼。 慕远之又笑道:“殿下如今指认,可是心中笃定了?” 临御又是一哑,其实他并非心中笃定,只是说不清道不明,凭直觉认为是谢淮做的…… 而此时,心中响起父皇对他的教诲——推己及人,宽宏大量。 思及此处,临御摇了摇头:“夫子,我认不出来,此事就此作罢吧。” 若若彻底松下心。 诸学生中,阮青令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谢淮。 临御行至若若身前,面色隐约不自在道:“昨日我不该笑你。” 若若心虚答:“没关系。” 临御眸瞳微亮,又道:“那明日一起回……” “回家罢。” 谢淮忽然淡淡出声,朝若若道:“雨停了。” 临御:“……” 炎夏的雨,说停便停。 宫中的琉璃瓦洗刷过后更显熠熠,在破云而出的金光笼罩下十分耀目。临御一回了端华宫,便朝母妃诉苦。 “我被打了。” 容色明媚的昭贵妃瞧了瞧自家孩儿,讶异地挑了挑娥眉,不疾不徐道:“为什么被打了?” 临御一噎,道:“我,我笑话了别人,被蓄意报复了!虽然我没有证据……” 昭贵妃嗤笑一声,目色愉悦:“未免太逊了。” “母妃!您还笑我。” “呵,按你所说,你今日遭的报复也是理所应当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了罢。”昭贵妃语气慵懒,漫不经心道:“我还要与你jiejie去赏莲,你自己玩去。” 临御心中当下浮起四个大字。 ——重女轻男。 昭贵妃却忽然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临御,无法周全一切,便不可贸然出手。在宫中是这样,晋安城中也是这样,你可懂?” 临御仰首望了望母妃:“……” 第15章 画三千弱水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自风波平息,转眼间数月匆匆而过。 书院红枫如霞旖旎,又悉数退落,寒意甚重的风时而卷过,带来冬日的冷冽。临御沉稳了许多,再未拽若若的发锻,除了仍死心不改地想让她坐上那皇宫的车辇,没什么不好。 谢淮的身量似乎又长了些。 安国侯府中,安罗涟为他们表兄妹二人量体裁衣时,若若忽然惊觉,自己的身量着实太矮了。 一想到日后兴许会长成小矮子,若若心中就涌上无限惆怅,连书院布置的课业也无心书写。 课业乃山长布置,山长命各院学生画一副水墨画,画中是何物并未限制,只说画平生所见最美之物便可。 说来,鹿鸣书院乃皇家所设,教习内容早有万全律例规定。除去四书五经,夫子们还会教导学生琴棋书画,骑射狩猎。院中时常布置课业,历年来,总有学生脱颖而出。 譬如上回中秋时,院中便办了一场诗会。彼时阮青令便拔得头筹,山长赏识他,甚至还将他的诗文递给了圣上。 圣上惜才,赞他文采风流。 府中为此事小贺一番,除了二老爷阮连绪与二夫人苏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切都甚为安好。 嗯?说来他二人为何不悦? 若若心思恍惚,一时出神。 此时,轩窗外却传来折月欣喜的呼声:“下雪啦!今年冬日的初雪!” 若若咚地搁下画笔,推窗望向庭院。 只见天色蒙蒙,旋旋落下如柳絮般的素雪。雪色尚浅,朦朦胧胧地拂至海棠枯枝上时,又转瞬即逝。纵是如此,也难抑府中侍女们的欣喜之情。 她们着了绯色冬裙,立在廊下,伸手去接落雪。 阮连臣亦披了鹤羽斗篷,与安罗涟共立庭中,相视一笑。 若若垂眸瞥了瞥案上的宣纸与墨笔,沉默一瞬,然后坚定地起了身。 写什么课业!出去玩! 庭中赏景,雪下嬉戏,又喝了暖融融的热汤。不知不觉间,夜幕悄然降临,直到天色蒙蒙,若若才心满意足地捧着手炉回到房中。 “雪真好玩啊。” 然而余光一瞥,望见案上那空空如也的宣纸时,若若神色瞬间停滞,如遭雷劈。 遭了……课业忘记写了。 “怎么办?” 檐下寒风凛冽,室内烛火融融。若若抱着一卷宣纸,扒在谢淮的书案前,眼巴巴地望着他。 谢淮神色淡漠,提笔在纸上作画,待从容不迫地运完最后一笔,方才侧目睨了她一眼:“是你贪玩,与我何关。” 若若心虚地垂了垂眸,道:“我也知错了。明日课业便要交与夫子,可是我的功力表哥也知,定是来不及了。” “哦?”谢淮眉梢微扬,呵笑一声:“你是,要我帮你?” “若是表哥能这么想的话就太……” 若若话及一半,瞧见谢淮似笑非笑的眉眼后就戛然而止。“对不起……” 谢淮却沉默几许,而后轻声道:“好啊。” 这么好说话?本来以为还要再撒撒娇呢。 若若恍了一恍,谢淮并不容她多说,只将她手中画卷抽走,淡淡道:“明日我将课业直接给慕远之,你回去罢。” 若若将信将疑,但谢淮话已至此,也只得先迈步回朔雪院。 走了三四步,又回首与谢淮道:“表哥,对夫子怎能直呼其名。” 谢淮斜她,语气散漫:“多事。” …… 翌日,鹿鸣书院的四道长廊内侧,依次挂满了各院学生的画作。山长与诸院夫子一一走过,轮番品鉴评价。 山雪院里,阮青令所画乃一副雪上青松图。山涧雪色缭绕,飞瀑流泉,峭壁处一株挺拔青松,直入云端。 山长抚了抚掌,赞道:“笔锋隽逸,意境悠长,雪中青松坚韧沉稳,由此推及,亦知青令心境不俗。” 行至绵雨院,又见五皇子临御与阮青瑜皆画了高穹青云,一只羽鹤出没云端,扶摇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