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安罗涟抚了抚她的发,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道:“那日你兄长抱着浑身是血的你回来,过后便晕了过去,如今虽然已醒,却似乎……似乎记不得很多事了。” 似乎连自己的身世……也记不得了。 “……是吗。” 若若侧了侧首, 不知想起什么,眸中泛雾,垂泪道:“那谢淮表哥呢?” “谢淮……” 提及谢淮,安罗涟神色愈发犹豫, 终究叹道:“谢淮他,不见了。” 若若沉默许久:“……” 谢淮不见了。 那日在街上无意刺了她一剑后,谢淮便匆匆去寻大夫。然阮青令已用血续了她的命,又抱着她回了安国侯府,故而谢淮最终只是在朔雪院跪了许久许久。 听得大夫说若若安然无恙时,安国侯府尽是欢喜,憧憧人影中,谢淮却孤零零地起身,只留下一个冷清的背影,便消失在人群中。 众人回过神时,已不见了他的踪迹。瑾王匆匆回京,却也寻不到他。 问起当日发生了何事,阮青令只是说,彼时晋安城中遭逢乱贼,无意袭击了若若,谢淮没能将她护下,心中有愧,才不想现身。 只有若若知道,谢淮是不敢见她。 他一刀落下,险些要了她的命,只怕心魔难消,才隐匿踪迹。 …… 安国候府中 碧廊长亭,亭下黑白二棋交错。 瑾王执着黑子,眉间尽是凝重,轻轻落下一子后,才与对面的阮连臣道:“这一局,是我输了。” 阮连臣神色未变,只是淡淡道:“哦。” 闻得他的冷淡,瑾王不禁苦笑一声:“如今若若已经安然无恙,我儿却不见踪迹,怎你比我还气恼。” “……呵。” 阮连臣重重哼了一声,却道:“什么晋安乱贼,当日晋安城风平浪静,谁会重伤若若?那一刀,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做的。” 原来,当日阮青令的话并不能瞒住所有人。 “……” 瑾王长叹一声,自知有愧,也只能道:“如今……他也不知在何处受苦,你便,谅解一下吧。我派人寻遍了晋安城,便连雍州与镇北也差人打听了……都寻不到他。” “既是如此,便再去寻,来我安国侯府下棋做什么。” “……你不知。” 瑾王垂了垂眸,笑道:“这世上,能寻到谢淮的,只有那一个人了。” 病好全时,又过了许久。 彼时熙光和煦,长廊碧影,万里无云,正是出门的好日子。若若抚了抚罗裙衣摆,深吸一口气,轻轻踏出了房门。 一出门,正见阮青令无意路过,抬眸望来,轻声道:“四meimei,你病才好,往哪里去?” “……” 若若望着他,一身如玉似翡,眼底澈然,一如当年模样。许久,才笑道:“……哥哥,我出门寻一个人。” 阮青令挑了挑眉,无奈道:“……是谢淮啊,恐你旧伤又发,还是我陪你去寻他吧。” 若若顿了顿,轻声道:“……好啊。” 二人不再多言,乘了长檐马车,渡着熠熠旭光,往晋安城中悠悠行去。 最初去的地方是鹿鸣书院。 蝉鸣院中的松柏如翠,书阁摇香,青石路斜斜地沿着长廊而去,蔓延到一阶木梯上。有书生琅琅,从阁中传来。 没有谢淮的影子。 一位小书童正好抱着书卷从廊下来,见着若若,惊呼一声:“是那位jiejie!” 话落,忽然朝阁中的少年们欢呼道:“快出来!jiejie来了!” 若若一愣:“……” 下一瞬,却见阁中哗啦啦涌出几十位小少年,将一卷诗经递到她身前,笑道:“jiejie,谢淮哥哥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问你愿不愿嫁给他。” “……” 若若接过那卷诗经,攥在手中,良久,才勉强露出个笑:“……谢谢,谢淮哥哥,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啊?” 有小少年想了想,道:“两个月以前。” 两个月之前,也是谋杀阮青令之前。 若若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笑了笑:“若你见到他的话,告诉他……我不怪他。” “……好。” 小少年不解其意,却还是点了点头,纷纷回到书阁中读书去了。 阮青令立于一侧,轻声道:“看来谢淮不在书院,走吧。” 离开鹿鸣书院,又乘车往崇华寺去。方方行到寺门前,便见古树坠满红绳,满树嫣然,在山林间轻轻作响。 仍然没有谢淮的影子。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木牌坠下,掉到若若手中。翻过一看,见上面笔迹隽逸,清泠且长,写道—— “晋安雪长,谁赠我余温。 少也是卿,暮也是卿。” 若若一恍,仰首望去,见满树的令牌,全是谢淮的笔迹。原来不知何时起,他便在晋安城中布置好了一切,等着与她倾诉心意。 只是,她却没有早早察觉。 山风拂过,吹在面上,凉意一片。 阮青令沉默许久,语气难辨道:“看来谢淮也不在崇华寺,回去吧。” “嗯。” 待到暮色昏沉时,已经寻遍了晋安城。却仍未寻到谢淮的影子。长檐马车回到了安国侯府,正下了马车,却见漫天花火,孔明灯迤逦而起,映亮了整座城。 一盏灯坠在若若身前。 若若拾起,才望了一眼,便红了眼眸。 “傻瓜。” 孔明灯共四面,画了四幅墨笔画,一幅乃三千弱水,一副乃粉红小猪,一幅是镇北山雪,一幅是雍州竹廊。 这一生,他们将最好的时光留在了晋安,将最动心的时光留在了镇北,又将最温馨的时光就在雍州,可如今再回晋安,怎么就分开了呢? 阮青令望着孔明灯,忽然轻声道:“他真的很喜欢你。” 若若一恍,抱着灯,侧首望他。他垂眸望来,清眸在灯色下几分远,笑道:“我是说谢淮。” “……是啊。” 若若轻轻一笑,雾气朦胧道:“只是,我找不到他了。” “再找一找,总能找到的吧。” 阮青令却笑了笑,温声宽慰她道:“……那样喜欢你的人,纵然不愿见你,也定然舍不得离你太远,只要你回一回头,或许就能看见他了。” 若若一顿,却道:“哥哥,听说你忘记了很多事情。” 阮青令亦是一顿,却仍从容笑道:“是啊,你也不必担忧,有些事情,忘记比记不得好……不是吗?” “……” 若若沉默许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说罢,便兀自转身往安国侯府里走,留下一句:“我知道谢淮在哪里了。”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阮青令一恍,垂眸望着掌心的命脉,轻轻一笑,低语道:“他真的很喜欢你。” …… 夜已深,僻静的小院中,四下无人。 安国侯府宽阔且大,楼阁屋檐错落起伏。这座小院子却十分简陋,只有一颗歪斜的老松树。如今夜黑风高,院中黑漆漆一片,根本无人会注意到,长廊下,还有一个孤寂的身影。 这是谢淮住了许多年的院子。 这里承载了许多许多的回忆。廊下堆雪,病中看望,年夜的烟火,书卷与墨香,历历又在目。 谢淮不知坐了多久。 他面无神色,枯寂地坐在廊下,却想起很多很多事情。想起这一生凌厉处事,害人害己,想起儿时小表妹嫣然的笑语……可最终,回荡在眼前的,却还是雨中她倒下的模样。 挥之不去,如鲠在喉。 谢淮眉间一白,狠狠地皱了皱眉,袖下的手也蓦地紧攥,掐出一道新的血痕来。 他伤了她啊…… 纵使这一生护她这么多次,可最终是伤了她…… 一道光却忽地出现在他脚边。 谢淮一愣,还以为是在梦中,怔怔地往上望去。见孔明灯亮,昏红的灯色后,小表妹清丽的面容蓦然出现。 仿佛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样出现。 “……” 若若浅浅一笑,轻声:“找到你了,表哥。” 谢淮神色一僵,抬脚欲走,却因坐了太久,一时动不得,只能狠心侧开脸:“……滚。” 若若:“……” “你伤我伤得那么深,还忍心叫我滚啊?” 若若哼了一声,忽然抱着灯在他身侧坐下,凑到他眼前笑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