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查到最后,我才知道,她是被自己的亲jiejie,那与我冒认了救命之恩的人派人杀了的。” “仅仅是因为害怕自己的meimei会戳破那所谓的救命之恩,仅仅就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那女人竟也能够眼也不眨的下此毒手。甚至还能在此之后,心安理得的享受荣华。” “对于这样一个女人,我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她。” 傅年嘉的语声沉静平淡却又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冷静残酷,如同锋利的刀刃一点点的划破血rou,血rou模糊,露出如森冷白骨一般的可怖真相。 第97章 慈恩宫中对答 甄停云听得不寒而栗。 哪怕傅年嘉语声沉静,哪怕他说的那些事都已过去,但是甄停云此时依旧能够从他的言语里听到那令人犯呕的血腥气。 她听着听着,下意识的咬紧牙关,雪颊跟着紧绷,就连杏眸都睁得大大的,眸光似被水洗过,湿润而乌黑。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都被那种森然而无形的寒意所笼罩,整个人都要跟着发颤——她曾经梦到过自己横死街头,引以为戒,因此才越发努力,奋力读书,想着要改变命运。 然而,她从未想过,这并不仅仅只是个意外,更是出于某人的算计。 事实上,梦里的甄倚云根本没必要那样做,毕竟在梦里,甄停云早就一败涂地——甄老娘早早过世,甄停云则是被父母厌弃,名声扫地,哪怕真就因着一时气急跑了出去又能跑去哪里?若是不出事,她最后应该还是要回甄家,还是要被送回老家去嫁人,根本没机会见到傅年嘉,更别提说破真相。 可是,梦里的甄倚云还是下手了——仿佛是仇人间的斩草除根,没有半点留情。 甄停云从未想过人心竟能有如此之恶,只当甄倚云时不时的在裴氏面前上眼药、挑拨离间已经算是很过分了,没想到她还能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甄停云忽然咬住唇,哑声开口道:“我,我出来时,她给我倒了盏茶——我担心她下药,就把我们两人的茶盏调换了……” 傅年嘉像是松了一口气,不由露出些微笑意,开口赞许:“做得好!对着她这样的人,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顿了顿,他又些担心,转目去看甄停云,试探着道:“两盏茶你应该都没喝吧?” 甄停云脸上血色褪尽,有些苍白。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怔了怔,然后轻轻摇头:“正巧你来了,我一口都没喝。” 傅年嘉正要点头赞许她的小心谨慎,见她面容苍白,不由又把话咽了回去 话声未落,他便看见了甄停云那张透白的脸,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补充道:“要不,我陪你回去看看?” 甄停云点点头。 她此时的心情也很复杂——既恐惧痛恨甄倚云那毫不留情的手段,又怀疑甄倚云今日原本要对她动手;想起适才的那两个被调换的茶盏,她心里还有对甄倚云可能会自作自受而感到快意……思来想去,她的一颗心始终提着,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放心,想要回去看看。 傅年嘉想了想,又安慰她:“倘若她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她自作自受。就像我当初说的——她所得到的果,只能是她自己种下的因。换而言之,她的下场由她自己决定。” 甄停云闻言,心绪稍定,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她稍稍平稳了呼吸,这才与傅年嘉道:“嗯,我都明白,我就是想去看看。或许也能知道她今天原本是想对我做什么。” 于是,两人方才一前一后的从原路回去。 时而撞见几个僧人路过,甄停云目不斜视,只当没看见——说她草木皆兵也好,她现在都怀疑那个慧通私下里与甄倚云有什么联系,见着这些僧人自然也多少有些疑心。 不过,这样走了一段路,甄停云的情绪也确实渐渐稳定下来,也渐渐恢复了理智。 看着站在她身侧的傅年嘉,甄停云犹豫了片刻,还是主动开口道:“其实,我来京前也做过一个梦。” 傅年嘉一怔,下意识的顿住步子,他本就挺直的肩背仿佛也僵住了。他回过头,惊疑不定的看着甄停云,那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锐利,仿佛是要看入她的心底:“你也做过梦?!” 其实,这样的事情,甄停云原是再不想说的——甚至,连甄老娘或是傅长熹,她都没说过。 可是,此时对着傅年嘉,对着傅年嘉毫无保留堪称执拗的善意,她到底还是有些动容。正因如此,她更加希望能够借此劝服对方放下那些过往:“是,我做过梦。不过,我已经记不清梦里太多的事情,只记得我在梦里过得很惨。” “可是,我现在的模样和梦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梦里也没有摄政王,当我现在却已经和他订了亲。所以,我觉得梦这种东西,你可以引以为戒,但是却不能被它牵绊住手脚——毕竟,你并不是活在梦里,梦里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人活着的时候总是要往前看,未来究竟如何,终究还是只有你自己能够决定………” 甄停云其实也不大会劝人,翻来覆去都是那种听上去就很假大空的虚话,可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下去:“所以,有时候,你可以稍微的放松些,可以试着将那些梦见的事情抛开。或许,你会发现梦里从未发现的人和事,寻到此前未发现的乐趣也不一定。” 说到最后,甄停云都要被自己酸到了,颊边也微微有些红,甚至都不敢去看傅年嘉此时的表情。但她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把话说完。 傅年嘉却没有应声,他眼也不眨的看着甄停云,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就抿了抿唇,露出淡淡的笑容:“嗯,我知道了。” 比起第一世那失之交臂的怅然,第二世堪称悲剧的结局更加令他无法释怀——是他认错了人,甄倚云也是因为他才会下那样的毒手…… 可是,如今,甄停云站在他面前,认真并且努力的劝他放开。 这种感觉就像是深知罪孽的犯人,当他满心悔恨的垂下首,等着头上的刀锋落下。然而,行刑的人就这样轻易的饶过了他。 傅年嘉忽然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以至于他一直紧绷的脸上也显出了轻松的笑意。 甄停云不由也松了口气。 然而,但他们重又走到厢房门口时,面上的轻松也都跟着敛起。甄停云深吸了一口气,拦住了欲要上前推门的傅年嘉,认真道:“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你不用帮我。” 无论甄倚云原本想要对她做什么,无论她是否已经避过,这终究是她需要冷静面对的。 这么想着,甄停云快步上前去,抬手推开了厢房紧闭的木门。 厢房本就狭小,门被推开的同时,室内那浓郁的麝香味以及淡淡的汗臭味便也传了出来。 甄停云不由蹙着眉头,伸手捂住了鼻子。 厢房此时已是一片狼藉,甄停云下意识的往地上看去,首先看到的是那被人丢在地上的青碧色绣金菊镶葱绿提金锦缎窄边的袄子——这是甄倚云今日出门时穿在身上的。 记得当时,甄停云还顺嘴嘲讽了两句“我这些日子喜事连连,这会儿去寺里自然是要穿得鲜亮些。只是不知大jiejie这般素净,是想上寺里求什么呢………”实际上,甄倚云的袄子是极清雅精致的,衣襟和袖角绣着的金菊纹样更是栩栩如生,漂亮得很,也非常衬她。 然而,这件清雅精致的袄子此时却像是被人撕扯过,如同破布般的被随意丢弃在地上,染上了斑斑点点的污痕,失了原本的清雅。 再往里看,还能看见甄倚云那条雪色轻纱薄裙。 素白的轻纱被撕扯一片一片,甚至还能看见上面的点点血迹,如同红梅落于雪上,尤其的触目惊心。 而僧人的僧袍也被丢弃在一边,如同才剥下的人皮一般可怖。 ………… 甄停云本以为自己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此时看到这些仍旧是被吓白了脸,但她将目光从地上移到厢房里唯一一张小榻时,便能看见那躺在上面,犹自纠缠的两人。 其中一人背对着门,那已经剃去三千烦恼根的光头澄亮无比,尤其的显眼。 雪白的肌肤映着门外照进的日光,白晃晃的尤其刺眼。 甄停云咬紧牙关,正要重新把门关上,躺在榻上的人仿佛忽然回过神来,茫然而空洞的眸子在屋内转过,最后落在甄停云和傅年嘉的身上。 那人深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石子打破平静的湖面,重新回过神来。 紧接着,那刺破耳膜的尖叫声跟着响起。 绝望,痛苦,悔恨,怨愤……… 种种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被火焰点燃的炸……药,一下子就在这个狭小昏暗的厢房里炸了开来。 ********* 时人有言“九为阳数,其日与月并应,故曰“重阳”。 这重阳节对皇帝太后来说也是大事。今日一早,皇帝便要领着群臣,亲自登高览胜,祈愿长久。 郑太后虽是地位尊贵,到底只是女眷,倒是不必跟着去登山爬高。所以,她便留在了宫中,对镜梳妆,以待今日的晚宴。 她有着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容,哪怕只是拿着玉梳对镜梳发,乌发逶迤而下,侧颜线条柔美,哪怕只是从侧面折出的艳光依旧足以动人心魄。 整个慈恩宫静的犹如古井,毫无一丝波澜。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急促又慌乱的通禀声—— “摄政王到!” 随即便是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而来,宫人们皆是阻拦不及或是不敢阻拦,只能慌忙的跪倒一地,跪拜行礼。 郑太后却仍旧是端正的坐在梳妆镜前,甚至没有回头,只凝视着自己镜中的面容,含笑与来人道:“王爷为何步履匆匆?” 来人阔步而来,步履匆急,不一时便已走到了近前。 郑太后近乎贪恋的看着与她一齐映在镜中的脸。 看着那张英俊锋利到令她想起年少时的脸,令她再一次的感觉到那种怦然的心动。 看着那张一贯淡漠的脸上显出怒色,那样明显的怒火点亮了他幽深如黑潭的眼眸,如火焰般熊熊燃烧,鲜明无比。令她死水一般的慈恩宫也跟着明亮了一瞬,令她满心欢悦。 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还是那个英俊夺目到令人一见倾心的傅长熹。 而现在,他满含怒火的眸子正看着她。 郑太后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喜悦。 然而,傅长熹紧接着便打破了她的喜悦,他以一种冷淡的口吻说道:“停云没有事,你费尽苦心安排的那些事,全都白费了。” 顿了顿,他满含讥诮的补充了一句:“哦,或许也称不上白费,至少甄倚云自作自受,享受到了你的种种安排。” 郑太后才扬起的唇角仿佛被冰冻住,美艳的脸容仿佛也随之冷冻下来。 傅长熹凝目看她,既有恼火厌恶也有无法理解的困惑:“加上中秋宫宴的那一次,你对停云已经动过两次手。我以为,我和你们郑家只是政见不合,有些旧怨新仇。所以,你们为了排除异己,派人在路上刺杀我,我也只当寻常——毕竟,权力之争原就是这样的你死我活。郑家手段虽是阴狠下作了些却也不至于令我意外。可是你却一而再的对停云下手,一次比一次的龌龊下作!” 傅长熹是真不明白,咬着牙道:“我和她才刚订了亲,何至于此?!” 郑太后却被他这种全然不解的语气所激怒,她蓦然从位置上起身,回头直视傅长熹,一字一句的道:“你问我‘何至于此’?” “傅长熹,你居然问我‘何至于此’!”郑太后冷笑出声,那张脸因为她的冷怒而更加的美艳不可方物。她以不可思议且又满怀幽怨的语气接口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嫉妒她!从我知道有这么个人起,我就一直一直嫉妒她!” “不过是个才貌平平、一无是处的小女孩,却能够与你定亲,甚至还会在未来成为你的王妃!只要一想到这事,我就觉得有火在我心尖燃烧,整日整夜的烧着,让我日夜饱受煎熬,没有一刻安宁。我一遍遍的问我自己:凭什么,我得不到的人,她这样的人反倒能够得到?!” 傅长熹:“……” 傅长熹是真的没想到郑太后竟是会对他抱有这样的想法——他年少时便独赴北疆,此后也是久不闻京中之事,只隐隐听说过当初差点就要被指作他王妃的郑姑娘匆匆出嫁,而他的皇兄也就是先帝则是娶了另一位郑姑娘为继后,也就是如今的郑太后。 这两位郑姑娘,他都是从未见过的。 而他自去了北疆之后就甚少回京,直到先帝驾崩,托以幼子与社稷,这才不得不起身回京。直到回京,他才算是第一次见到郑太后这个寡嫂。 哪怕郑太后看他的目光时有深意,他也只当是因为他与郑家有旧怨在,郑太后对他心存嫌隙——事实上,哪怕他再如何的能想,也是想象不到才见面不久的郑太后竟会对他怀有这样的心思! 第98章 97 不过,这种事知道或者不知道其实也只有一种回答。 傅长熹淡淡道:“我视太后如嫂,从无旁心。” 这一句话,比刀剑更能刺痛人心。郑太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渐渐的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