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这本书很适合他现在的心情,他随身带着,稍有空就拿出来翻翻,偶尔遇到几个好奇的村里人,他会乐于分享主人翁的故事,鼓励他们继续坚持,胜利就在不远的前方,冲着他的精神喊话,人们精神面貌好了很多,一改疲惫和倦态,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不知是不是运气好,麦子刚收进保管室,晴朗的天就轰隆隆雷雨密布,大雨倾盆而下,桃花村的插秧队还在田里,剩下最后几分地了,拧着股劲儿想插完秧收工,都没人收工。 雨势密集,语声盖过了所有喧嚣,呼吸间尽是尘土的气息,间或夹杂着麦香,唐知综在保管室抢收麦子,回到家浑身被大雨淋湿透了,浑身淌着水,却觉得畅快无比,钱大在煮饭,说烧水给他洗澡,唐知综等不及,直接洗冷水,出来时,阴沉沉的天好像又黑了两分,风刮得树叶沙沙响,甚至能听到山里树木倒塌的声音。 天比晴天黑得快,吃过饭他们就上床睡觉了,天气热,床上垫了凉席,钱大和权二搬到窗户边的矮床睡了,酒幺挨着唐知综,外边电闪雷鸣,酒幺有点害怕,抓着唐知综衣服,偷偷抬头朝外边看,“爸爸,会不会有鬼啊。” “鬼你个头,赶紧睡觉。”唐知综侧身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不时闪过两道闪电,将屋里照得清清楚楚,钱大和权二趴在窗户边,都睡不着,唐知综想训他们两句,但听钱大道,“爸爸,好像哪儿漏雨了,滴答滴答的。” 唐知综静心听了几秒,“好好的房子咋会漏雨,赶紧睡觉,明天得早起读书呢。” 钱大坚持,“爸爸,就是滴答滴答的...” 唐知综没当回事,屋子新建没几年,离漏雨还早,即使漏雨,睡觉的屋不漏雨就行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空气凉爽,人很容易就睡着了,且任由如何刮风下雨,皆惊醒不了他们。 直到,清晨的光穿透窗户洒落半墙灰白,唐知综被外边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吓醒了,雨小了,屋檐滴着水,滴答滴答的,高翠华声嘶力竭的哭喊分外响亮,“要死哦,哪个龟儿子给修的房子哦,才几年就塌了啊,我的老幺,我的乖孙......” 唐知综皱着眉,看看自己,又看看孩子们,朝外喊道,“老娘,哭啥啊,都好着呢...”说着,他意识不对劲,套上鞋子就朝外跑啊,院坝积了雨水,浑浊得像水池,快蔓延至檐廊了,高翠华卷着裤脚站在院坝中央,正对着右边倒塌的屋子嚎啕大哭。 右边,是茅厕,唐知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啊啊啊啊,我不要活了。”高翠华的钱和金子都埋在那啊。 暗沉的天飘着大片乌云罩在上空,唐知综像个泼妇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起床的钱大和权二他们也看到倒塌的茅坑了,跟着哇哇大哭。 随后而来的人们以为压死了人,自发地拿锄头铲子帮忙刨土,经过一夜的雨水浸泡,土墙细碎的地方软成了泥,人们先把低洼处的泥清理了,把水引到沟渠,挖墙的挖墙,挑泥的挑泥,人们心情沉重,不知该如何安慰唐知综,没了媳妇,儿子又...... 哎,屋漏偏逢连夜雨。 雨渐渐又大了,干活的没人退缩,都抢时间想早点把孩子挖出来,知青房的知青们也加入进来,男男女女,不嫌脏,但凡能装东西的都拿来装泥。 高翠华嗓子哭哑了,瘫坐在地上,“老幺,我的老幺哦,咋办哦。”茅坑藏着钱高翠华是知道的,她的老幺稳重,什么事都不瞒她,说那笔钱藏着给自己养老,他半分不花,要花的话自己挣,老天爷不开眼,她的钱是留给老幺的啊..... 唐知综像被人抽干力气,坐了许久,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直直往灶房冲,吓得高翠华以为他要自杀,脸霎时白了,“老幺,老幺,别想不开啊。” 其他人急忙追过去拦他,生怕他转眼拿把菜刀就抹了脖子,那真是造孽哦。 唐大壮双手抱着钱大和权二给他们做安抚工作,注意到唐知综的动作,丢下两人就狂跑,急得不行,“唐知综,你干啥呢。” 却看唐知综跑到灶房门口顿住了,眼神直直望着里边某处,唐大壮心里没底,不敢走太近刺激他,“知综,你要多想想钱大和权二,你有个啥事,他们咋办......”唐大壮喉咙堵得难受,设身处地,他要是唐知综,他恐怕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活着了,事情没落到自己身上,永远都体会不到那种心情的。 正欲再安慰唐知综两句,唐知综却转了过来,充血的眼圈依稀可见闪烁的泪花,他张了张嘴,“知综兄弟,有困难我们帮你想办法。” 语声落下,但听卧室的方向传来另外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大哥,咱家的茅厕哪儿去了?” 酒幺揉着眼,有点被在场的人吓到了,紧紧抓着钱大衣服,躲在他身后,“咱家的茅厕被雨冲垮了吗?” 奋力挖泥,心情沉痛的人们纷纷偏头,看看刚睡醒的酒幺,又看看闹着要死的唐知综,有点不理解发生了啥事,小儿子好好的,全家老小哭得那么伤心干啥? 钱大嗯了声,肩膀还抽抽搭搭的。 而确认灶房钱还在的唐知综也回过神了,想到自己在人前哭得惊天动地就脸红,眼瞅着茅坑的墙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他急忙招呼他们停下,“同志们,雨大了,快进屋躲回雨吧,我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啊,我良心不安啊。” “......” “知综同志别这么说,都是同村的,互帮互助是理所应当的,孩子没事就好,茅厕塌了再建就是。”李建国说道。 “是啊,孩子没事就好。” 雨确实越来越大,人们弄得满身泥泞,唐知综过意不去,忙喊石磊石林进灶房舀水给大家洗手洗裤脚,这边离古井远,挑水喝不容易,人们哪儿舍得用井水,走到外边沟渠,顺着里边的雨水随意涮了涮裤脚和手上的泥,唐知综边热情的招呼大家进堂屋坐会,边到处找钥匙,人们看他迟迟找不着钥匙,直接让他别找了,左右衣服湿了,回家换身就是,况且身上**的,会把地弄脏。 于是,人们没有久留,各自带着工具就回去了,临走时不忘安慰唐知综别泄气,天晴了重新搭个茅厕就好了。 唐知综感激不尽,就差没痛哭流涕了,看得人们又是叹气,人哪,活着都不容易,唐知综好不容易改好了,别又被生活的重担压垮咯。 送走帮忙的人们,唐知综又坐了会儿才掏出钥匙开堂屋的门,酒幺纳闷,“爸爸,你刚刚不是说钥匙找不到了吗?” “对啊,这不想起在衣兜里兜着的吗,酒幺啊,咱家损失惨重,以后咋个整哦。”他偏头看向倒塌的茅厕,旁边高翠华没哭了,眼睛像水洗过似的,“老幺,你是不是害怕别人发现咱家条件好了不肯帮咱清理倒塌的墙才哭的?” 不愧是她儿子,和她一样有脑子。 “......” “妈,我哭是为了钱。”埋钱时他将就高翠华给的布料包裹起来埋进去的,想到钱淋了雨肯定遭殃,悲从中来忍不住才哭的。 高翠华不解,“那你后来咋不哭了?”像她,从看着倒塌的茅厕眼泪就包不住,哭了好久好久。 那不算我的钱我哭啥的,他的钱埋在灶房好好的呢。 虽然高翠华口口声声说钱是留给他的,唐知综收得心安理得,但每次看到高翠华抱着大盆衣服去河边洗,他就觉得不该拿她的钱,老人辛辛苦苦攒了大半辈子,自己省吃俭用,他哪儿好意思花,他是酒鬼的话自然没啥,但他不是啊。 所以他告诉高翠华藏钱的位置就是想表明自己的观点。 当然,所有条件的基础是他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能挣到钱,脱离富二代,做个白手起家的富一代轻而易举。 但不能和高翠华说实话,他说道,“哭也没用啊,乡亲们冒雨为咱干活,我要是哭哭啼啼的像啥啊,而且事已至此,哭解决不了事情啊。” 高翠华扭头看向坍塌的位置,吸口冷风,难受得不行,“老幺,那咋办啊?” 能咋办,自己动手挖呗。 母子两去借了锄头,拒绝任何人帮助,老老实实挖钱,唐知国吃过早饭带着石磊他们帮忙,唐知综让他们忙自己的事,不用管他,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他能行。 多年兄弟,唐知国头次见识他耍犟的时候,想帮忙趁早把茅厕清理出来,天晴后好找人搭,却被石林拦住了,“爸爸,让幺叔自己来吧,他不行的话会喊咱的,幺叔和幺婶离婚正难过,找点事做是好事。”石林看得明白,这两天他幺叔在假装坚强呢,不让他发泄通,迟早会憋出毛病来。 唐知国觉得有道理,便转身回去了,告诉唐知综要人的话就喊两声,别强撑着。 唐知综大致估计了下位置,挖井似的挖坑,他负责挖,高翠华负责挑泥去倒,没力气和唐知国说话,摆摆手,让唐知国先回去。 这是唐知综第一次用锄头,几下双手就磨起了泡,痛得厉害,刚刚人们是沿着外边往里边挖,幸亏没从里往外,要不然没准钱和金条就被挖出来了,钱好解释,金条就麻烦了。 他干活慢,加之手上没劲,硬是挖两天才把湿哒哒的布料挖出来,钱泡了水,黏在一块,都模糊了,用雨水冲刷后摊开搭在桌上晾着,能用的则用,不能用的就只有做起火柴烧了,东西挖出来,唐知综彻底没了力气,倒在床上睡半天才醒。 以为会看到酒鬼,出乎意料是酒鬼并没出现,自从上回送箱子书后,酒鬼像凭空消失了,无论他怎么对钱大他们好酒鬼都不出现了,像他帮高翠华挽救了财产酒鬼也连个影儿都没有,唐知综禁不住猜测酒鬼是不是投胎去了,要不然解释不了这个现象。 雨连着下了四五天,天刚刚放晴,唐大壮就率领众人去公社交公粮了,唐知综去猪场报道才知道,过不久唐大壮就要去公社做干部了,桃花村生产队得重新选队长,对生产队队长没有啥特别要求,成熟稳重做事公平不徇私就行,唐大壮做队长以来,方方面面挺不错的,在保证人们有饭吃这块就做得比其他生产队队长好。 这下唐大壮去了公社,队上都在讨论新队长的事儿。 几个大娘看唐知综闷闷不乐的,故意找话题和他聊,“知综啊,你说队上谁做队长合适啊,我们聊老半天了,都没个目标呢。” 唐知综掌心的泡鼓着,总忍不住低头看,听到大娘的话,他抬眸,“我也不知道,谁想当谁当呗,只要能带领咱吃饱饭就行。” 这话实诚,大娘们都这么说的,而且她们住在村里多年,谁家人什么德行一清二楚,就说苏卫军,回到多少天就不老实了,不踏踏实实干活,成天往杜家村跑,昨天听说要选新队长,蹿得老高,嚷嚷着要所有人选他。 脸皮比城墙倒拐还厚。 “知综啊,你大哥性格沉稳,这么多年没和村里哪家扯过皮,他想不想做队长啊。”有个大娘问。 唐知综哪儿知道唐知国想不想做队长,反正他不想,做队长有啥好的,活没少干,开会还得看干部脸色说话,有人脉了还不敢乱用,害怕被人举报,有钱的话更不敢大手大脚的花,多队长有啥好的哟。 “知综啊,你不知道,苏家人蹦哒得可厉害了,他们家好几个想做队长呢,大娘和你说啊,喊你大哥二哥也上上心。” 唐知综撇嘴,就苏家个个歪瓜裂枣的想做队长,信不信他天天去公社举报。 交公粮后,唐大壮又组织所有人开会说了粮食产量的事儿,顺势提了两句自己去公社的事儿,让想做队长的写份申请书,交去公社,由公社干部审核,完了公平公正的在队上投票,让人民群众选择自己的队长。 大会结束,苏家兄弟就跑去找唐大壮,喊他代写申请,好多人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不会写申请书那玩意。 唐大壮看着四兄弟激动兴奋的嘴脸,很想拒绝,但碍于情面,没有说什么,答应下来。 除了苏家兄弟,张凤仙两个儿子也报了名,唐家也有人报名的,唐知军算人气最高的了,唐知综问唐知国要不要试试,唐知国满脸不高兴,“我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做队长不得给咱生产队丢脸啊,要去你去,我不去。” 石林倒是想去,但他年纪太小,镇不住场子只得作罢。 几天下来,写队长申请书的也十人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待开励志文《家祭无忘告乃翁》;lt;input type=button style=;quot;backgroundcolor:pink#9900ff;quot;value=《家祭无忘告乃翁》onclick=(;quot;xet/?novelid=4186248;quot;);gt; 德高望重的文渊阁大学士病重,在子孙科举前夕留下‘家祭无忘告乃翁’的喟叹后闭上了眼。 哪晓得子孙不成器,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没几年就把家业败尽了, 痛心疾首的他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从此,振兴家业成了他的使命!! 《家祭无忘告乃翁》手机版链接;lt;input type=button style=;quot;backgroundcolor:pink#9900ff;quot;value=《富贵爸爸贫穷儿》onclick=(;quot;);gt; 第51章 算计 唐知综这人文化程度是无可挑剔的,虽说以前颓废酗酒过,但人家认识到错误并且改好了,蹲监狱尚且有放出来的,唐知综不偷不抢,从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做队长咋就不行了?英雄还不问出处呢,何况唐知综一个平凡人。 一旦将唐知综列入队长的人选,人们就觉得他没那么差劲了,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看唐知综是越看越顺眼,为啥呢?唐知综有福气呗,小时候就没吃过什么苦,养得像城里人,白白净净的,和人说话也笑眯眯的,不像其他汉子,说话粗鲁,什么脏话浑话都往外冒。 她们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所盼的不过子孙有出息,子孙要有出息,除了勤勤恳恳干活,还得有贵人帮衬扶持,唐知综本身条件就不差,眼光长远,冲着他砸锅卖铁送儿子念书就看得出来,这样的人做队长带领大家,日子明显有奔头。 出于多种考虑,她们就是很看好唐知综,小时候不用干活就有饭有rou吃,娶的媳妇是村花,连生了3个儿子,分家没问任何人借钱,赊账喝酒有兄弟们还账,扯猪草有侄子忙前忙后。 不是有福气是什么? 虽然这几年破处封建迷信,但老人们心里仍然相信福气的说法,于是,猪场养猪的大娘们最先跳出来发言,“队长不认字,年底咱猪场的养猪报告谁写啊,难道要我们几个老太婆自己动手交鬼画符上去吗?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觉得队长必须得有文化,知综就挺好啊,他初中毕业,又爱读书,很擅长写报告嘛。” 另外个头发花白的大娘附和,“就是啊,养猪是咱生产队的优势,哪年的报告交上去没有受到领导表扬啊,换个文盲,他懂吗,他不懂。报告写不好,领导懒得看,明年分到队上的猪少了怎么办?” 每个生产队每年养几头猪是靠公社干部分配的,公社干部凭啥分配猪呢,就凭每年哪个生产队养的猪最好,好不仅限于重,除了重量,还得考量猪场人手的分配,人手多了不成,要以最少人力养出最肥硕的猪才是优势,而公社干部如何得知这些呢,就靠队长写的报告了。 所以会写报告至关重要。 这会儿的唐知综蹲在最后边的树荫下,正给钱大他们搓衣服,酒鬼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唐知综心里不踏实,逢高翠华端着盆来这边洗衣服,他就喊石磊挑了水,自己负责洗钱大他们的衣服,看看能不能见到酒鬼,问问他到底啥情况。 他洗得认真,压根没听清前边人说了啥。 倒是旁边高翠华的叹息他听得清清楚楚,地里的钱捞出来洗后好几张颜色泛白看不清数字没法用了,高翠华难受,做啥都心不在焉长吁短叹的,唐知综安慰她,“老娘,过去的事就不想了,咱得往前看,你想啊,再过几天你就是生产队队长的妈了,多神气牛逼啊。” 唐知军八面玲珑,呼声最高,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新队长了。 老太太嘛,儿子争气对她来说是最大的体面,唐知军真成了队长,高翠华在队上算扬眉吐气了。 所以老太太要端着木盆来凑热闹,就是想亲眼见证这光荣的时刻。 前边站着许多穿短袖的人,他们埋着头窃窃私语,约莫聊投票的事,唐知综宽高翠华的心道,“老娘,你放心,真投票的话我会投二哥的。”举贤不避亲是他的原则,与其其他人做队长,肯定唐知军做队长对他更有利啊。 哪怕他不太喜欢笑里藏刀的唐知军,为了利益也得投票给他。 高翠华本来有气无力的搓着衣服,听到他的话后精气神瞬间来了,唐知综忍俊不禁,果然天底下的老太太都差不多,他又说道,“老娘,你放心吧,我和大哥说了,投票就投二哥。” 噗的声,高翠华扔了衣服,不高兴了,“有啥神气的,儿子是个贼,我恨不得把他塞回去我,他作队长我才不沾他的光,我嫌丢人呢。” 斑驳的光影落在老太太身上,半深沉半明亮,唐知综愣住了,“老娘,你咋这么想呢?”有个做队长的儿多风光啊,走哪儿不用看人脸色,受了委屈回家告状要儿子为自己报仇,往后在队上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什么,高翠华竟然不喜欢? “他有啥好啊,表面老实,花花肠子比谁都多,他媳妇也不是个好的,他做了队长,咱村里不得乌烟瘴气啊。”高翠华双手滴着水,轻轻朝后甩了甩,哼哼道,“他要做队长,我立刻去公社举报他偷我的钱。” “......”亲儿子,不至于有这么大仇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