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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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试三场考试,每次都是考完七日后放榜。每日清晨,唐璜都早早起床,与姚大娘去拜土地庙。小姑娘跪在蒲团上,嘴里不断念叨“保佑我哥哥考上”。等到放榜前一日,连唐慎都紧张起来。 林账房:“小东家也会害怕?想当初,每年放榜钱,我也紧张得睡不着觉,连眼睛都闭不上。不过小东家不像我,您聪慧得很,县考一定能过。” 唐慎:“你不懂。” 林账房:“不懂?” 唐慎长叹一声。 他不止担心考不考得上,他还担心他考不到前十啊! 放榜日到了,一大早,唐璜便拉着唐慎,来到了府学门口。这时天还未亮,紫阳书院的门前却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有唐慎这般的年轻孩子,也有白发佝偻的耄耋老人。所有读书人都伸长了头,紧张又期待地望着书院的大门。 卯时一到,府学大门缓缓打开,两个官差和一个学政从里头走出来。官差手持红榜,穿过人群,两人一起将这红榜贴在墙上。一张宽大的红色纸卷在众人面前展开,急促的呼吸声不断响起,喜悦的哭声和痛苦的嚎哭此起彼伏。 唐璜抓住了姚三的手臂,担心地忘了呼吸。 唐慎也不比她好多少,他伸长脖子,仔仔细细地从最后一名看到第十一名。 “没有我!” 唐慎顿时放心大半,接着又有些担忧起来。他再往前看,看到自己名字时,整个人愣在原地。 唐璜错愕地转首看他:“哥?!” 姚三:“小东家?!” 唐慎懵逼地看着红榜上的第一个名字,问道:“我是姑苏府唐慎?” 与此同时,一个小厮飞快地跑向姑苏府城西,焦急地敲门。唐云正在睡觉,被这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他怒气冲冲地道:“进来!”那小厮屁滚尿流地跑进来,因为一路上跑得匆忙,连着喘气,一句话说不出来。 “大少、少爷……” 唐云不耐烦道:“有事便说,吵我好梦,今日罚你不许吃饭。” 这小厮心里叫苦,总算缓过来:“大少爷,那唐慎中啦!” 唐云一惊,过了片刻,他喃喃自语:“他那般有信心,自然是会中的。县考并不算难,就如母亲说的一样,我中了他的圈套。他中了,我得叫他一声哥哥。可他不中,我却得不到什么。罢了,终究是我错了,我被人挑拨。母亲说的对,吃一堑长一智,我唐云输得起,我去叫他一声哥哥又何妨!” 小厮又道:“大少爷,他不止中了,他中了案首!” 唐云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姑苏府唐慎,是今年县考的案首!” 唐云:“……” 去他妈的唐慎!!! 过了县考,唐云还能心平气和,认了自己的错。可唐慎居然中了案首,唐云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痛苦了一天后,还是乖乖来到唐家。 唐云别扭道:“我唐云说话算话,唐慎,我叫你一声哥哥,之前是我错了。” 唐慎:“你叫我哥哥了?” 唐云:“……” “哥!” 唐慎笑了:“唐大少爷慢走。” 唐云羞愤难当,哭着跑回了家。 夕阳西下,应付了上门祝贺的同窗和友人,唐慎来到梁府。他一上门,管家便道:“恭贺唐案首了。” 进了书房,梁诵看他一眼,道:“唐案首来了?” 唐慎原本还很得意,考了第一,换谁谁不嘚瑟。可一看梁诵这表情,听到这语气,唐慎顿觉不妙。他乖巧地走过去:“先生,小子刚进来一个字还没说,只是来向您报喜,小子过了县考,也算有了个功名了。” 梁诵将一张纸放在书案上,道:“吾不信也?” 唐慎愣住,很快他想到:“先生已经看过我写的制艺了?” “何止是看到,你自己来看。” 唐慎这才发现,梁诵书桌上的那张纸,正是誊抄的自己的两篇制艺和一首试帖诗。 “先生,我得了两个甲等,一个乙等。我两篇制艺都是甲等。” “君娶于吴,写得中规中矩,本次姑苏府和吴县的县考学生中,没人写得太过出彩,令人眼前一亮,把这甲等给你也正常。”梁诵道,“而你这篇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哼,唐慎,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唐慎懵了。他明明是来给先生报喜,先生居然骂他?他都考第一了! “学生不知。” “国家将兴必有祯祥,这句话出自《中庸》。《中庸》,孔子思所作,而你如今竟说,吾不信也?” 唐慎一下子明白,梁诵这是在说他刚口出狂言,对《中庸》说“吾不信也”。 唐慎解释道:“先生,小子并不是说真的不信,您且往下看,小子有论证祥瑞征兆与国家兴亡的关系,论证了为何有时信,为何有时不信。” 梁诵:“是,你写了,但那又如何?本次县考,主考官是吴县县令贾亮生。他是个年轻书生,他给了你甲等,这几日他在学政之间大力推荐你的这篇文章,他说这是惊世之作。然而,这是因为他年轻,文思敏捷,不拘一格。倘若换了个迂腐的县令,仅此一句‘吾不信也’,他或许便不会再看你的下文,你会被治罪,不敬圣人之言。不用中了县考,你从此以后都无法参加科举!” 这话不啻惊雷,唐慎呆住。 书房里,是久久的寂静。 许久,唐慎低下头,道:“学生知错了。”他声音沉闷,心底深处还有一丝不服。 “你可是觉得,这是断章取义。你明明说的不是那般意思,你文章写的也不是那般内容。” 唐慎没有吭声。 梁诵看着唐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走上前,将自己这个小学生拉了过来。唐慎抬起头,看见梁诵静静地望着他。人年岁大了,双眼便会变得浑浊。唐慎知道,这是岁月沉淀,老者总是不复少年郎的双眼睛明,众人皆是如此。 然而此时,望着梁诵这双浑浊沧桑的眼,唐慎却觉得有些东西可能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变化。这双眼饱含风霜,藏着悄然无言的某种东西。此时的他看不懂,却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自己好。 梁诵凝视着自己此生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学生,道:“人心,莫测。你鼎盛时,哪怕持刀过市,张扬跋扈,未尝不可。可你落败时,你曾经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当成落罪时的证据。你要记住,不可轻信任何人。君子与小人,只在一念之间。而在此之前,唐慎,你要做到自举清明,不落人把柄。” “为师知道,哪怕不是贾亮生做主考官,你也应当能拿案首,你这篇文章写得绝妙,是你这些月来写得最好的一篇。然而日后若有人想要污你,仅这一句‘吾不信也’,便是你的致命一击。他可以断章取义,蒙蔽圣听,这就是官场。” “为师知道,你从来不喜科考。” 唐慎一愣,辩解道:“先生,我没有。” 梁诵:“这书房你就我师生二人,有何不可说?莫说你,天下不喜科考的读书人多了去了,你又算什么。” 唐慎没再说话。 科举考试、八股之灾,在后世被批评成了封建糟粕,毫无可取之处。唐慎确实不喜欢,别说他,后世人有几个会喜欢、认同科举考试?但是他穿越过来了,他就只能去考。 梁诵道:“然而,科考,是天下读书人唯一的途径。为师不求你高中状元,状元学生我有过一个,十九年下他死于涿州城的城墙上,被辽人乱箭穿心而死。慎儿,你天资聪慧,却没有心怀天下的志气。这不是一件坏事。但科考也是官场。只要你参与科考,涉足官场,为师便要求你立身中庸。哪怕夺不得第一,保住性命,存活于世,才是最重要的。” 唐慎听懂了梁诵的意思。唐慎毕竟不是个古代人,穿越过来也不到一年。他写那篇“吾不信也”的八股制艺时,最多想到了考官可能会觉得自己写的不对,不认同自己的观点,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写跑题。他没想到有人可以从中作梗,污蔑自己。 官场如战场,或许比战场还要冷血无情。 唐慎:“学生懂了,以后下笔说话前,一定会三思而后行。” 梁诵:“你这篇文章我压下了,两个月后的府试,你可有把握?” 唐慎:“……有?” “嗯?” “有!” 梁诵笑了。 师生二人在书房中,又把唐慎这次的考卷仔细看了一遍,梁诵指出了几处可以改进的地方。天黑后,唐慎在梁府吃了饭,回家时,还没出梁府大门,正面撞上了一个人。 两人看见对方,都是一愣。 唐慎拱手作揖:“徐表哥,多日不见。” 这人正是徐慧,徐愚之。 唐慎第一次与徐慧相遇,是在赵家村外的茶铺,第二次见面是在曾夫子家中,那次闹得有些不快。如今过去大半年,徐慧定定地看着唐慎,也拱手作揖:“多日不见,恭贺新晋案首。” “徐表哥说笑了。” “你是大人的学生,叫我愚之便可。” “愚之。” 一来二往,两人间关系缓和。唐慎问道:“愚之行色匆匆,这几日也不曾见你,可是很忙?” 徐慧点头道:“我刚从金陵回来,为大人办了些事。”说完,他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一支兔毫笔:“金陵府无心书斋的东西,前几日路过恰巧买了,贺你案首之喜。” 唐慎收下:“多谢愚之。” 两人就此道别。 唐慎回到家中,姚大娘烧了一桌好菜,又请了林账房一家,众人好好地庆贺一番。 唐璜和姚三高兴坏了,好像自己中了案首一样。 唐慎被梁诵提点一番后,已经没那么激动。他道:“不过就是个县考案首罢了,你哥还没成为秀才呢,等考中了秀才,你再高兴也不迟。” 唐璜:“才不,反正我哥哥最厉害了。姚大哥你下午不在,你可没看见那唐云来道歉的时候,那个脸色,好像刚刚吃了一顿大粪!他走的时候好像还有些茫然,似乎不明白哥哥是怎么考上案首的,可把我乐坏了。” 姚三道:“小东家考上案首有什么可奇怪的,我觉着小东家考个举人也不在话下呢!” 唐慎心想:虽然我也这么觉着,但做人要低调,低调。 他咳嗽一声:“吃菜吃菜。” 紫阳书院毕竟是姑苏府的府学,这次参加县考的四个学生中,只有一个没过。孙胖也过了县考,但他并不淡定,依旧慌得一批。早晨刚到书院,他便拉着唐慎道:“唐慎,你可是梁大人的学生,梁大人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考试秘籍,咱们可是好兄弟,你有好事别忘了我啊。” 唐慎笑骂:“我要有那东西,我还来读什么书?天天在家睡觉,考试时去考场上用考试秘籍不就好了!” 孙岳顿时蔫了:“还有两月就是府考了,我要是考不上秀才可如何是好!” 唐慎招招手:“告诉你一个方法。” 孙岳眼前一亮,立刻附耳过去。 “没考上的话,就脱了衣服,找根荆棘背着去找你娘。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有孙岳向母求情,孙夫人定然心软。” “……” “唐慎找打!” “哈哈哈哈。” 过了半天,两人又和好如初,一起去书院门口吃大rou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