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所以,炸毁左右掖门,困住皇宫,只是第一步。”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预言。此时此刻,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在左右掖门的地动上,就会疏忽其他。比如——芦湾的城门,于此刻关闭了。” *** 昨天还上演了杨回杨烁父子对抗大戏的芦湾城正东门,此刻紧紧关闭。驻守在城外的神骑军们并无异动,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动。他们不进城,只是将城门封上,以戒严为由阻止百姓再进城。其他三处城门,皆如是。 芦湾城内,人人涌向左右掖门,忙着救人解困。 宫内,措手不及的羽林军和被作为弃子的锦旗军,正在积极自救,想要脱困。 而离海岸线不远,曾经被污染了的五百亩垫高的苜蓿地,突然坍塌。 埋在西南海域下的定灵幡,同时炸裂。海水再次逆流倒灌,以雷霆之势,涌向芦湾。 原本还阳光灿烂的天,瞬间暗了下去。 *** 袁宿脖子上的镔丝也瞬间不再闪光,天边浓云密布,狂风怒号,吹得他和她的衣服头发张牙舞爪地飞舞起来。 他平静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开始了。” 秋姜的视线越过他,落到塔下的芦湾城上,皇宫正在起火,阴霾的天色下,巨蛇再次复活,两只红瞳跳跃燃烧,欲将万物吞噬。 “你为何不走?”秋姜忍不住问,“女王值得你为她的疯狂计划殉葬?” 如果颐殊的计划是毁灭整座芦湾,身为她最宠爱的臣子的袁宿为何此时此刻,仍在城内?当然,他如果也跟着走了,颐非他们必会警觉,就不会按照原计划入宫了。 “陛下以国士待我,我自当誓死相报。你这种人,不会懂。” 秋姜错愕了一下,继而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 “你是如意门精心培养出的怪物,泯灭一切人心,只留下贪婪、残忍、不择手段……” 秋姜本该生气的,可袁宿每说一点,她的眸色便加深了一分,到得最后,竟是笑了起来,缓缓道:“原来……你是在等我。” 袁宿的目光闪动着,忽然别过脸去:“没有。” “你跟我有仇?” “没有。” “你不惜帮女王杀三万人,让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腥,更在最后时刻非要留在这里亲眼见证一切,是为了我?” 袁宿沉声道:“你再废话下去,你的同伙们就真的死定了。” 皇宫还在燃烧,也不知里面的人都怎样了。 但秋姜根本不去看,只是盯着袁宿道:“海水倒灌,怎么解决?” 袁宿冷漠道:“没有解决之法。” “任何阵法都有阵眼,毁之即可破阵。” “就算你破了阵也来不及。借海之势已成,海水正来,已非人力所能阻止。”袁宿说到这里,指向西南方向的城门,依稀可见海啸像个不断膨胀的巨型怪物,一波波地冲过来,每冲一次,身形都变得更加巨大,也能看见乌泱泱的人群像蚂蚁般飞快逃窜。然而他们的速度也像蚂蚁一样慢,迟早会被海啸追上。 不得不说,要想看这出世间极致的惨剧,没有比观星塔更好的地方了。 秋姜将镔丝拉得紧了一些:“我再问一遍,阵眼在哪?” 袁宿的视线落在镔丝上,凝视着它,像在凝视着一生的挚爱般,目光温柔。再然后,顺着镔丝一点点地移动,看向秋姜。 “如意夫人。”他道,“你莫非想救这三万人?你这样的人,竟也会想救人?” 秋姜想了想,答道:“只有救他们,才能自救。” “也对。”袁宿点了下头,然后道,“杀了我吧。” 秋姜目光一紧。 袁宿的表情再次恢复成平静,平静地看不出丝毫波澜:“芦湾必沉。而你,必死。” 他是真的想死在我手上,不,或者说,他的目的就是引我来此,亲眼看着跟我一起死。 为什么? 他是谁?为何对我有如此大的恨意? *** “禀先生,城门确实封死了,出不去了!”店小二回来禀报。 品从目皱了下眉。 店小二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道:“另外,关于求鲁馆的记录,只有这么多。” 孟长旗盯着这本书册,表情微变。 品从目拿起书册,书皮上写着“求鲁馆”三个字,然后开始翻看。薛采凑过头去看了几眼后,瞥了孟长旗一眼:“求鲁馆上次坍塌,看来是你搞得事。” 孟长旗一震。 “上面记载你是李沉引荐给公输蛙的……李沉,这个名字挺耳熟。”薛采沉吟。 孟长旗的脸无法控制地抽动了起来,心中不停期盼薛采想不起来,可惜,薛采还是想到了,而且,还很快:“啊,是谢柳那个病死的未婚夫。” 品从目从书册中抬眸,盯着孟长旗道:“你从求鲁馆盗取火药配方,经由袁宿之手献给女王,好让女王炸了螽斯山?” 薛采看向品从目:“炸螽斯山一事不是你和颐殊共同谋划的么?” “火药由她解决,颐殊没肯细说。我虽派人暗中留意,但没查到这般精细。”而且当时的他还急着去玉京处理另一个奏春计划。 薛采不再细究,继续推测道:“经由螽斯山一事后,颐殊对袁宿越发信任,便将今日之局也交给了他布置。” “所以袁宿早在入城前,其实已跟颐殊相识,聚水阵是他们自导自演,为今日之事埋的伏笔。” “表面查封温泉,实则继续挖掘。表面填高农田,实则动摇根基。表面设置白幡,实则埋入火药……”薛采握了一下拳,望着窗外还不知大祸已至的人群,眼中明明灭灭,“可恶!” 品从目当机立断道:“你速速离开此地!” “你呢?” “我还不能走。” 孟长旗突然大笑了起来:“走不了了!谁也走不了!你们统统都得死!全跟着我和见见一起埋葬!” “袁宿真的叫见见?”薛采突然发问。 孟长旗立刻闭上了嘴巴。但已来不及,薛采对品从目道:“拿李沉家的档籍来。” “别看了,你快走!骑上我的马,带着你的人,快走!”品从目抓着薛采的手就往外走。 薛采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呢?” “他们时间仓促,一年太短,虽能破坏地脉引来海水,但毕竟不是真的天灾。海水看似汹涌但后继无力,应对得当能有一线生机。”品从目说到这里,看了街外的人潮一眼,微微一笑,“我留在此地,能活一人便活一人。” 这一笑,如明珠美玉,灿灿生辉。 薛采注视着他的脸,忽然想,若公子没有死,想必他老了时,就会是这个人的模样吧。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有了一瞬的柔软,也有了一瞬的改变。他突然止步,反握住品从目的手道:“我留下来帮你。” “别犯傻。” “你和姬忽都在这里。若公子天上有知,必希望我留下来,帮帮你们。” “你何时起这般惦念你那个短命公子了?” 薛采的眸光黯然了一下,软弱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流泻了出来:“可能因为在芦湾。”这里的月光讨厌得很。每每照到他,就会让他想起姬婴。 想起姬婴说的“月光之下,应有你牵挂的人”。 想起姬婴说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总有一个人,对你来说与众不同。” 品从目看着他,忽然伸手摸他的头。 薛采下意识地想要打掉那只手,但最终没有动,任由那只手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轻轻地摸了摸。 这是继姬婴死后,第一次,有人摸他的头。 摸一个九岁孩子的头。 *** 皇宫内,装水的水缸很快空了,然而火势未歇,而且随着狂风渐有越烧越旺之势。 颐非跟着众将士一起救火,眼见得不行了,很多人都疲惫地放弃了。 他看得来气,过去踢了一个倒在地上偷懒的家伙一脚:“起来,继续!” “还继续什么呀?水都没了!没水怎么救火啊?” “要我说还是烧吧,烧完了大家也就能出去了。幸好皇宫地大,空旷的地方多,咱们挤一挤,应该烧不着人。” “对对对,屋子烧完了也就好了。” “看这狂风大作的,没准等会会下雨,下雨了也就不烧了……” 眼看大家七嘴八舌越说越颓,颐非暗叹了口气,转身去找羽林军的统领:“云笛为何还没出现?” 羽林军统领不耐烦道:“谁知道呢!没准跟女王一起走了呗。” 颐非心中咯噔了一下——很多没有想起来的细节,在这一瞬串联:为什么马家和周家天天追着云笛要儿子?消息是怎么泄露的?为什么马家和周家频频闹到颐殊面前,颐殊却不处置?为什么今日云笛迟迟不出现? 这一切,都是他和颐殊商量好的! 他故意放出消息让马家和周家肯定儿子在他手上,然后教唆两家人到他府前闹事,制造他被逼得无法外出之相。其实暗中筹备,表面上把羽林军的一部分兵力交给了颐非,其实带着真正的大军跟颐殊一起离开了。 当颐非以为借助他的帮助顺利入宫时,其实是踏进了他跟颐殊设置好的陷阱,将他明确地留在了宫里! 为什么云笛非要云闪闪参加王夫选拔? 为了让颐非安心——你看,届时我弟弟也会跟你一起进宫,所以放心。 为什么云笛要处处纵容云闪闪? 为了让颐非认为他很宠爱这个弟弟。我就算不救你也会救我弟弟,怎么可能牺牲他? 可事实的真相就是:云闪闪只是云笛的弃子。 可以背叛第一次的人,就能背叛第二次、第三次……而云笛始终效忠的对象只有一个:颐殊。 颐非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心头一片冰凉。半响后,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罢了,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