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见朱小招还挡在路中不动,江晚衣挑了挑眉:“你不让我走?” 朱小招心念转动,但最终没敢拦,让出了道路。 江晚衣的马车便离开了。 秋姜望着他的马车离开,轻叹道:“当大夫真好啊,连老鹰都不敢啄。” 朱小招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先想想自己怎么办吧。” “谁让你一路上落井下石,我本还能多活几天的……现在看来,你只能留着我姑姑,娶她当皇后了。” 朱小招的微笑再也维持不住,脸部肌rou抽动了起来:“闭嘴!” “我姑姑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比我美多了,你将就将就。” “我说——闭嘴!”朱小招一掌拍在车门上,马车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秋姜又噗地吐了一口血。 然后,她抬起衣袖,擦干净嘴边的血渍,柔声道:“我都活不了几个时辰了,你让我说点遗言吧。” 朱小招无奈且烦躁地叹了口气,沉着脸上车道:“行,你说!” “我吧,其实性格跟你听说的那个七儿不太一样,我是个可爱笑的人了。我呢,又爱笑,又喜欢看人笑,还爱逗人笑。看见大家都笑,我就开心。” 朱小招控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只觉车内是如此呱噪。 “可是我命不好。我遇到的人,除了老师以外,都不爱笑。” 这句话莫名击中了朱小招,他怔了一下,再看向秋姜时,猛然意识到——她是真的在说遗言! “我娘就不爱笑。她每天都特别忙,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听我说话。我弟弟也不爱笑,特别少年老成,端着收着,无趣的很。后来,我进了如意门,终于看见了姑姑的笑,可她的笑,是假的。如意门里的人,也都不笑。” 朱小招不由得接了一句:“哭都哭不出来的鬼地方,还笑?” “是啊,如意门真是一个让人哭都哭不出来的地方啊……”秋姜叹了一声,眼神中荡起了重重涟漪,宛若哭泣,但没有眼泪,“我的太太太太姑婆肯定没想过,她的如意,其实是很多很多人的不如意。” 如意门的第一代如意夫人名叫姬意,她将姬字拆为如,加上她的名字便是如意夫人。 此后的一百多年,这三个字,是很多很多人的噩梦。 秋姜想,这就是姬家的原罪,所以即使这一代的姬家出了一个圣人般的姬婴,也到底没能赎清罪孽。 朱小招忽道:“你有什么遗言?” “你要帮我完成吗?” “听听无妨。” 秋姜轻笑一声,“我想要四国谱。” 朱小招诧异地挑眉:“怎么你也想要那玩意?就算它记载了许多了不得的秘密,但你都快死了,就算拿到了,也要带着秘密走,还能兴什么风做什么浪么?” “我留给你。你替我兴风作浪如何?” 朱小招当然心动,但又觉得是陷阱,盯着秋姜默不作声。 “我们现在去捧珠楼,演一出戏给我姑姑看,若能从她口中得到四国谱的下落,你找到后烧给我。我做鬼也感激你。” 朱小招目光闪动:“你认真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说过没?” “我只知道祸害遗千年。” 秋姜哈哈一笑,笑得再次咳出了血沫:“那你考虑吧。快点决定,因为再晚些,我便连演戏的力气都没了……” 马车摇摇晃晃,帘子飘飘荡荡,朱小招注视着外面明明灭灭的道路和行人,还在犹豫不决。 朱小招一直夹在品从目和如意夫人身边做双面细作,亲眼目睹了品从目为了得到四国噗而夜不能寐,心知它必定有其特殊之处,才会令品从目和秋姜都如此念念不忘。 可是,巨大的诱惑意味着巨大的危险,有必要为了此物而增加不必要的麻烦么? 就在这时,车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朱小招回头看了一眼:“停车!” 马车停下,一队银门弟子策马而来,行礼道:“四爷!”他们从马背上拖下二人,扔在地上,赫然是被五花大绑的颐非,和奄奄一息的品从目。 朱小招大喜道:“送上车来。然后,出发去捧珠楼!” *** 颐非和品从目被送上马车。 颐非看见秋姜,整个人都惊呆了——她怎么会在这里?薛采呢?还有……她怎么了? 秋姜的目光却是先看向了品从目,品从目朝她微微一笑,秋姜这才移向颐非,黑漆漆的眼睛里看不出有何情绪,然后闭上了眼睛,竟是要睡了。 而这时,朱小招开口了:“老师,您还好么?” 品从目强打精神,稍稍坐起了一些,他腿上的箭已被拔掉了,但包扎得很草率,一路上又在马背上颠簸,因此直到此刻还在渗血,再加上大面积感染,连说话都很费劲。但他还是微笑地答道:“我很好。看见你,我就更好了。” “老师,我现在就带您去找如意夫人。” “乖。” 朱小招看看他,又看看秋姜,以往两个不可一世之人此刻都在他的掌控下,如此荏弱可欺,如此任凭揉捏,这种感觉令他感到十分愉快,再看看颐非,便觉得更愉快了。 “三殿下,你也来啦。”他打招呼道。 颐非苦笑:“我可真是不想来……我能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让弟子们去接老师回来,没想到他们把你也带回来了。既来之则安之,三殿下就随我如意夫人面前走一趟吧。” “她怎么会在你这?”颐非指了指秋姜。 “七主快死了,我带她回去见夫人最后一面。” 颐非心中顿时一紧,直勾勾地盯着秋姜,秋姜闭着眼睛,并没有回应他的视线。 “她怎会如此?” “这个啊……”朱小招歪头很认真地想了想,“女王埋了火药想借海水淹没芦湾,老师跟七主在城中彼此争斗两败俱伤,然后我及时出现,制止二人继续内讧,将他们带回,由夫人定夺处置——您觉得,这个说法如何?” 颐非的心沉了下去,睨着朱小招看了半天,道:“真是很棒的说辞。你立了如此大功,七儿又快死了,如意夫人恐怕也命不久长,如此一来,如意门只能由你接手。” “知我者,三殿下也。” “那你带着我做什么?莫非你也想跟我合作,扶我做下一个如意门的傀儡程王?” 朱小招哈哈一笑,“这是夫人的想法,七主的想法,老师的想法,但是……我有更好的想法。三殿下想听听么?” “请——” 朱小招凝视着颐非,缓缓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何程国一定要你们姓程的人,当皇帝?” 颐非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也明白了他为何背叛品从目,此人竟有如此野心,如意门都不能满足他。“你说的对!” “三殿下真这么觉得?” “我还有的选择么?我若说不行,岂非立即就会没命?” 朱小招呵呵笑道:“三殿下真是个聪明人,比您的兄弟姐妹都要聪明许多。” “你若真能从如意夫人那里得到如意门,我便以前三皇子的身份声讨颐殊,将她的罪行公布天下,然后荐你为王,逼她禅位,如何?” 朱小招有些意外,充满狐疑地看着颐非:“你这么听话?” “我是聪明人嘛!只要不杀我,什么都好说。” 朱小招沉默了,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品从目忽道:“别信他。你驾驭不了他,若留着他的命,最终会被他反噬。” 朱小招抬头盯着品从目,一向和善的脸突然扭曲着变化了,“您还是……这么的……看不起我啊。老师。” 品从目淡淡道:“这是事实。” “什么是事实?事实是我当年想学武,您不教;我想学奇门遁甲,您不教;我想学的一切您都不教,唯独教我捣鼓那些娘们用的无聊香粉!” 若非情势特殊,颐非几乎要失笑出声。没想到朱小招跟品从目之间还有这种心结,难怪他一口一个老师,叫得充满刻意。 品从目皱了皱眉,不说话了。 “您什么都不教我,没关系。我自己学。您偏爱七儿,没关系。因为现在,我已经证明了,我比七儿,比您,都厉害。你们的生死,此刻已经掌握在了我的手中。” 颐非凑趣地鼓掌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朱四爷果是人中龙凤。佩服!” 朱小招并不是一个爱听奉承的人,也心知此人口蜜腹剑,可颐非毕竟是三皇子,来自他的恭维话,总是听着比普通人要舒服很多的。因此他笑得越快愉快了些:“老师,您还有什么话想指点弟子的么?” 品从目看着他,轻轻一叹:“小招,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原来的名字?” 朱小招一怔,警觉地戒备:“什么意思?” “你四岁入如意门,儿时的事都不记得。如今大权在手,若是真的当上程王后,可会想寻根问祖?” 朱小招生硬地回答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么从现在起,不妨好好想一想。” 朱小招心中升起某种不安来,他盯着品从目道:“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个?” “你说的对,程国的皇帝,不一定要姓程的人当,换成姓朱的也可以。但是,你真的姓朱吗?”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令朱小招所有的得意和欢喜荡然无存。颐非在一旁看着,莫名对品从目起了敬畏之心:此人不愧是如意门的副门主,大魔头,真是懂得诛心之术啊。 马车颠簸,车内的三人都不再说话。而秋姜始终闭着眼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如此过了盏茶功夫后,车夫停下马车,道:“四爷,到了。” *** 捧珠楼大门紧闭。 赶车的银门弟子去打听了一番后回来禀报道:“四爷,说是楼里的姑娘们听说芦湾出事,纷纷上街捐东西去了,且停业三天,拒不接客。” 朱小招嗤鼻道:“莫名其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颐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朱小招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挑眉道:“你有话要说?” “没有。四爷说的对,一帮卖皮rou的贱人们,哪有资格忧国忧民?” 朱小招眯起眼睛:“你在讥讽我。” “怎么会呢?我觉得关楼挺好的,等会儿见了如意夫人,无需担心会有外人sao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