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他伸手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哄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已经在他的怀抱中翻了个身,主动抱住他。 她舍不得对他发脾气。 朱瑄心里柔软,忍不住低头亲金兰,揭开锦被,握住她的脚,她还在用汤婆子,脚底帛袜暖乎乎的。他换走汤婆子,重新为她盖好锦被。 “外面落雨了,不算早,你接着睡。” 金兰在锦被底下伸了个懒腰:“落雨了?五哥,记得添件夹衣,别着凉了。” 又道,“带上大帽,你不爱穿蓑衣,大帽不许不戴。” 朱瑄嗯一声,坐在床沿,看着金兰入睡,放下床帐,退出内室。 槅扇外灯火晃动,杜岩服侍朱瑄穿衣戴冠,小声说:“仁寿宫昨晚派人去奉先殿,宫门落了钥,太监不敢去,今早刚敲过钟,孟时就去奉先殿了。” 朱瑄对着镜子扣好大帽系带,道:“派人告诉谢太傅。” 差点忘了奉先殿的事。 杜岩应是。 用过早膳,雨还是没停,而且越下越大,叮叮当当敲打在回廊碧绿琉璃瓦上,雨帘垂挂,水花四溅。 扫墨为朱瑄撑伞,禀报仁寿宫昨天的动静。 细雨纷飞,朱瑄步下石阶,长靴踩在湿漉漉的花砖地上,沉声吩咐:“你不必去文华殿了,留下保护太子妃,不管太子妃去哪,寸步不离。” 扫墨愣了一下,问:“如果殿下问起来呢?” 他平时跟着朱瑄居多。 朱瑄道:“她说什么你都听着,你不走,她不会真的赶你。” 扫墨不禁微笑,这倒也是。 太子妃一般不会因为寻常琐事和太子争执,即使她有时候不赞成太子的做法,也会先和太子讲清楚,说服太子之后再让他收回成命。至于太子惹怒太子妃的那几次,太子妃虽然生气,到底也没狠下心肠。 不过已经足够让太子发疯了。 太子妃只是冷一下脸,温文儒雅、从容稳重的太子爷就不管不顾地使性子,要是太子妃真出了事…… 扫墨感觉到肩头重任的分量,把手中的罗伞交给另一位近侍,冒着雨跑回长廊,目送朱瑄在内官的簇拥中走远。 一个时辰后,金兰起身梳洗用膳,看到站在珠帘外面的扫墨,疑惑地问:“太子叫你回来的?” 扫墨回答说:“回殿下,千岁爷说最近宫里乱,他放心不下,让小的留下保护您的安全。” 金兰问:“那太子身边有没有添人?” 扫墨点头:“殿下放心,掌事太监另拨了个机灵的内侍顶替小的,他之前在太医院跑腿,也懂医理。” 他知道金兰担心什么,朱瑄身边的近侍多少都得会点医术。 果然,金兰听他这么说,神色稍松,点了点头。 金兰没有赶扫墨走。 朱瑄担心她,留下扫墨可以让他安心一点。 第133章 画像 郑家兄弟和宫里的太监往来甚密, 半夜的时候接到宫里的消息, 立刻换好衣裳, 等到天一亮便冒雨进宫。 嘉平帝精神不济,一早起来说头疼心慌,郑贵妃派人去太医院请院判。 开了方子,吃了药,内官簇拥着嘉平帝回乾清宫。 不一会儿内官回来向郑贵妃禀报:“娘娘,陛下回去以后,又宣召了那几个道士。” 嘉平帝痴迷长生之术, 宫里豢养了一大批僧道, 全都授予了官职,几次服用丹药发病也不能阻止他继续追求仙药。 郑贵妃眉头紧皱。 半个时辰后, 宫人领着郑家兄弟进殿。 兄弟俩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小心翼翼地挨到半倚在美人榻上的郑贵妃跟前:“jiejie有什么吩咐?” 郑贵妃怀里抱着狮子犬,手指轻抚狮子犬柔软卷曲的长毛:“你们最近注意着周家那边。” 郑老二立马蹦了起来, 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郑贵妃一巴掌轻轻甩过去:“吩咐你做点事, 你卖弄什么呢!” 郑老二捂着脸,委屈巴巴地道:“jiejie,您不是叮嘱我和大哥,要我们别惹事吗?还说要我们远着周家, 怎么又要我们看着周家?” 郑贵妃翻个白眼:“我这是为你们以后打算!我照管不了你们一生一世,俗话说树倒猢狲散, 等我走了, 谁还会上赶着讨好你们?你们自己又没什么本事, 以后离了我,还不得被人生吞了?” 她一辈子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该忍让,什么时候可以得寸进尺,她得为郑家做点长远打算。 兄弟俩不明所以,对望一眼,点头应承。 反正不管jiejie吩咐什么,他们照着做就是了。 …… 雨一直没停,斜风细雨,织出万丈雨帘。 下午金兰午睡起来,站在长廊里看宫人们栽花。 天气越来越暖和,御花园的杏花和海棠陆续冒出花骨朵。廊前花池子里的花泥要趁着多雨的时节换成南边运来的肥沃河泥,好栽种花木。 金兰披了件石榴红织金闪缎杏林春燕鹤氅,梳家常低髻,指挥宫人在院墙底下搭起细竹竿架子。 架子搭好了,花泥里种上花种,等种子发芽生长,藤蔓顺着竹竿爬满花架,花朵垂落下来,就是一道天然的花障篱笆。盛夏时百花齐放,从竹篱花障底下走过,既有碧幽幽的浓阴,又有沁人心脾的浓香,又好看又轻巧。 回廊深处响起脚步声,小满从仁寿宫回来,快步走到阶前,行了礼,道:“殿下,东西都送过去了。” 周太后昨天当场气晕了,金兰今早打发小满准备了些补品之类的东西送去仁寿宫,顺便探听情况。 小满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扫墨怕金兰站累了,扫了扫栏杆,示意宫人拿来蒲团垫,请金兰坐下。 宫人安设好软垫,搬来花几香凳,奉茶奉果。 金兰倚着栏杆坐下,端起茶盅。 小满凑近了些,道:“殿下,太后那边又闹起来了!” 金兰喝口茶,挑了挑眉:谁敢去闹周太后? 不等她问,小满接着说下去:“今早太后派孟时去奉先殿,谢太傅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这事,赶去礼部,追问奉先殿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不合礼制之处,礼部的人不承认,谢太傅揪着礼部侍郎的官袍要去乾清宫,礼部侍郎只好说出实情……”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金兰笑了笑,没有责怪他,顺着他的话问:“奉先殿有什么不合礼制之处?” 奉先殿是供奉历代皇帝牌位画像、祭祀祖先的地方,殿内供列圣列后神牌。每逢重大节日、寿诞、忌辰,嘉平帝都要带领诸皇子皇孙去奉先殿上香行礼,皇帝登基、太子册封以及举办重大庆典之前,也需要告于奉先殿。 金兰和朱瑄成亲时就祭拜过奉先殿。 小满压低了声音:“昨天老娘娘见了钱家人,今早就急急忙忙派人去奉先殿,谢太傅说里头一定有文章,非逼着礼部的人去奉先殿瞧一瞧。礼部的人哪用得着去奉先殿啊!这事其实好多人都晓得,只是不敢戳破窗户纸罢了!” 停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奉先殿后殿供奉列圣列后的神龛,先太后去世,画像应该和先帝的悬挂在一起,老娘娘让人悄悄撤走了先太后的画像。” 先帝驾崩后,神龛画像供于奉先殿,钱太后逝世,神龛理应和先帝的供于一处,帝后并尊,共享后代子孙烟火。周太后心有不甘,授意太监孟时撤走钱太后的神龛画像。 这事不知道怎么传进谢太傅耳朵里,他一早就去礼部问询,刚好周太后心虚,叫孟时去奉先殿确认钱太后的画像不在,加深了谢太傅的怀疑。 据说现在谢太傅正在拟写奏疏,请求将钱太后的神龛挪回奉先殿。 周太后暴跳如雷,在仁寿宫大发脾气。 金兰听得咋舌。 周太后对名分地位的执着已近于疯狂了,居然做出这种令天下人不齿的小人之举。 难怪朱瑄说周太后忙不过来,她早年的行径虽然没人提起了,朝中的大臣也换了一拨又一拨,但是周太后仗着自己是皇帝亲母,做事没什么顾忌,只要有心人将当年的事情翻出来,仁寿宫就像筛子装水——浑身都是漏洞。 刚好朝中有一位现成的谢太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人给他骂。 当年由周太后引发的两次廷议,谢太傅都参与了。 一个是嘉平帝敬重畏惧的老师,一个是嘉平帝的亲生母亲,两人都顽固执拗,接下来就看谢太傅和周太后谁能坚持得更久。 …… 谢太傅在礼部闹出的动静很快传遍六部六科。 进士出身的科道官摩拳擦掌、两眼放光: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 谢太傅带头揭穿周太后做下的丑事,只等时机成熟,他们可以联名上疏,名留青史,指日可待! 前两次礼仪之争,多少言官悍不畏死,坚决维护伦常礼制,因此博得刚直不阿、忠肝义胆的美名,年轻官员们只恨没有机会参与。后来皇太子废立之事也曾引发不小的争论,但是群臣全都一边倒地支持太子,太子的地位稳固如山,他们人微言轻,实在没有发挥的余地。 没想到谢太傅居然又把钱太后的事情翻出来了。 科道官们翘首以盼,等着周太后闹出更大的纷争。 其他官员和科道官一样幸灾乐祸,不过嘉平帝还没有公开表态,众人都知道他有多愚孝,而且性子懦弱怕事,凡事和稀泥,说不定会继续袒护周太后,所以不敢公开发表自己的见解,以免不小心触怒嘉平帝。 皇帝虽然被架空了,司礼监可不是好对付的! 几位阁老默默叹息,不想多管闲事。 他们年事已高,已经位至元辅、次辅高位,年轻时的雄心壮志早就在宦海沉浮中打磨光了。嘉平帝希望他们当摆设,他们就真的把自己当成摆设,皇帝信赖司礼监,内阁被一群阉人全面压制,谁还有心思办实事、办正事? 只要不出错就行。 阁老中,唯有参预机务时间最短的徐甫兢兢业业,每天按时点卯当差,天不亮就入宫,忙到天黑才出宫回府。 这天他依旧忙碌,下属从礼部过来,向他禀报周太后撤走钱太后画像之事。 徐甫沉吟片刻,皱眉道:“你们先别管,等谢太傅的折子递到乾清宫,看陛下怎么批复。” 折子能不能送到嘉平帝手中还说不定,只要嘉平帝不露口风,谁敢惹怒周太后? 下属应是。 徐甫叹口气,从案头翻出一封密信,出了文渊阁值房,求见朱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