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宜臻微微俯身,拨开他额间被汗染湿的毛发,语气很温柔,“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去歇息,大晚上的这样闹,扰了祖母怎么办?” “祖母也没歇息。” 亭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祖母在里头念经,我在院子里玩,不吵她的。” 他又说:“五jiejie,庄子里好玩儿吗?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也去?” “不好玩。庄子不比府里,蚊虫多的很,往来的也都是些跣足褐衣的庄户人家,你去了是要受苦的。” “这样噢。”祝亭詹就略有些失望,“大伯娘还说,庄子里舒服的很,五jiejie你是去躲懒的呢,原来又是骗我的。” 宜臻抬起眸,望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张氏。 对方脸上没有半丝被拆穿的尴尬,依旧慈眉善目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和善的笑:“宜臻可别怪大伯娘,我若不这样说,他又哭着喊着非要去救他五jiejie了。亭詹这个小魔星,你也知道,闹起来谁都劝不住。” “他打小就是个难缠的精怪。” 宜臻弯了弯唇,道,“只是亭詹,你如今都五岁了,是大孩子了,日后可不能再这么泼皮耍赖的。” “我才没有泼皮耍赖。” 亭詹极不服气地瞪眼,“就是大伯娘骗我。” “好,我知道了。那下次倘若祖母也同意,我便带你去庄子见识见识好不好?但现下都这样晚了,你该跟嬷嬷回屋去歇息了。” “我能明日就跟你去庄子上吗?” “明日不行呢。” 宜臻摸了摸他的脑门,“父亲后日便要去外地上任,这两天忙的很,五jiejie要帮着母亲收拾箱笼,等日后空闲一些了,再带你去。” “父亲要去哪个外地?去很久吗?” 亭詹好奇道,“也带我去吗?” “想来是要去很久的罢。不过你现在还太小了,等你大些了再说。” “那五jiejie你呢?” 他有些担心,小手抓紧了她的裙摆,“五jiejie也不去对吗?” “应当是不去的。” “不过也可能要去。” 她唇畔的笑意很浅,“现在还不知道呢。” “你可千万不去。” 亭詹忽然生气起来,“五jiejie你要是去了,我就这辈子再不理会你了。” 院子里静了一静。 “好。”宜臻微微弯眉,没去瞧前方张氏惊疑不定的眼神,只揉揉他的脑袋,嗓音柔和又轻缓,“那五jiejie一定不去。” ...... “去不去的,难不成还由着她自己定?” 月影绰绰的寿安堂院子里,张氏皱着眉,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五丫头这话说的,倒叫人摸不清了。” 她身旁跟着的大丫鬟丝祺向来最知道她心思,闻言即刻道:“黎州那样清寒未开化的偏僻地儿,任谁选都是愿意留在京中的。可这留不留的,最后还是得看老太太,老太太若铁了心不肯留,那圣上下的令,连二老爷都没法子,又何况五姑娘呢,想必五姑娘也是不晓得事儿的严重。” 丝祺笑着道:“又不是人人都如我们姑娘一般,在御前都有那样的体面的。” 这话说的在理,张氏心下微松,想到引以为傲的女儿,眼底也跟着露出几分笑意来。 其实对于她来说,宜臻随不随二房去黎州,在利益上并不太打紧,不过一个姑娘罢了,就算留在京城,最多也就是公中多出份嫁妆,又能费多少心呢。 按照她一贯的菩萨心肠,还应当是要劝着老太太把五丫头留下来才对。 可亭詹实在是太听宜臻的话了。 只要有宜臻在一日,亭詹就唯她马首是瞻,指哪儿打哪儿,听老太太都没有这么听的。 也不晓得五丫头究竟给他灌了什么**汤。 宜臻若是留在了府里,亭詹永远不可能被过继到她膝下,哪怕真的死缠烂打过继了过来,也不过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就如同现在一般,虽然人是养在老太太府中了,心却牢牢向着二房嫡系。柳姨娘当初拼着难产生下亭詹,这么些年了没得过他几句热乎话,反而是林氏,被他当成亲娘,什么好东西都往碧汀堂里搬,成日跟在宜臻和亭钰后头跑。 老太太估计也是顾虑到这些,午前才松了话头,顺波顺澜地同意了把五丫头送往黎州去。 张氏望着堂屋,神色复杂,似叹非叹:“五丫头也是倔的很,倘若一开始就顺了老太太的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未必就不能留下来,偏偏自己个儿回来了,又迟迟不来请安,非得长辈派了人去请,如何不让老太太恼呢。” 这会子已近子时了,亭詹老早就被奶嬷嬷带了去歇息,因老太太还在小佛堂里诵经,轻易不得扰,宜臻就在堂屋里等了半个多时辰。 张氏原先倒是还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后头实在熬不住,便先行离开了。 离开前,她回头望了望堂屋内静静坐着的少女。 背脊挺直,侧影秀丽,哪怕是被老太太晾了这么久,也忍得住不多问一句,垂眸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面上依旧不见半分焦躁。 她蹙蹙眉,尽量无视心里的那股子不安,扶着丫鬟的手离开了这院落。 她就不信了,这五丫头还能滔天不成。 . ——五丫头不能滔天。 但她能逆天。 祝老太太晾了她一个时辰,就连身边伺候着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哈欠,五姑娘脸上却还是没有半分倦意。 她这段时间在京郊庄园休养,没有那些子规矩拘着,也不需要向长辈请安,日日都睡到巳时才起,精神头不能养的更好。 等到老太太终于搀着丫鬟的手出现在堂屋时,宜臻立马起身,恭恭敬敬行了礼:“祖母。” 祝老太太在上座坐下,搭着扶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也没看她,语气淡淡的:“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让你来?” “宜臻回府,本该先来向祖母请安的。” 少女依旧屈身行着礼,姿态十分柔顺乖巧,“但宜臻心急先去见了母亲,还要祖母亲自派人来请,是宜臻失了规矩,自愿领罚。” 悄悄这话说的! 若真因为这个罚孙女儿,那她还成什么人了。 自老太爷去后,祝老太太便成了府里的老封君。这几年在府里养尊处优,说一不二,第一次被个小辈拿住了话头,眼神霎时就锐利起来:“怎么,五丫头,你这是在怪我?” “宜臻不敢。” “我看这世上就没有你不敢的事!我吩咐了乔嬷嬷去庄子上接你,处处给你准备妥帖,你反倒好,让几个丫鬟们借口去庙里祈福,自己偷摸个回来了,五丫头,在你心里,我还能如何害你不成?” 老太太的话丝毫没放软,一字一句指责的诛心,屋内伺候的都是些心腹,却大气不敢出,静的只闻风声。 “我知晓祖母定不会害我。” 好半刻,少女柔柔的声音才在唐屋内响起,“虎毒尚还不食子,祖母一贯慈悲,宅心仁厚,便是对外头的流浪猫狗都有几分怜惜,又如何会害自家子孙呢。宜臻只是......听说了父亲的事儿,心里头着急,又怕擅自回府祖母怪罪,才不得已瞒了府里。” 她抬起眸,忽然问:“祖母,我能不随父亲去黎州吗?” 今夜本就是要谈这事儿的,但祝老太太没料到她会问的如此直白,倒是怔了一怔,“......这是圣上下的调令,如何是你想不去就不去的。你今日既回了府,瞧着面色想必身子已经好透了,也省了耽搁行程的麻烦。” 老太太没让她起来,宜臻便还屈着身:“我见识少,什么都不懂,自然听长辈的。只是,母亲很不愿我一同去,她说黎州天寒地湿,我幼时生过大病,身子一直有些弱,在黎州怕是更难调养。且那地儿临着南疆,酆王的行事作风,想必您也听说过。母亲四处打听了,人家告诉她,倘若京中还有长辈在的,姑娘家即便不随行,以尽孝的名义留下,圣上也不会多怪。祖母,母亲让宜臻问您,我留在京中可不可行?” 她说这话时,姿态是彻底服软的,虽看不起神情,嗓音里却带几分可怜和哀求,无助的很。 祝老太太端着茶盏,半晌没说话。 过了许久,她才叹息了声,语气软了许多:“你父亲是因犯了事儿才被削爵贬官,与寻常的调令不同,一着不慎,就会牵连旁人。五丫头,祖母须得为整个祝家考虑,你父亲丢了你祖父你大伯拼命挣来的爵位,我不怪他,可倘若如今为了你一个便连累了满府的人,那祖母便是祝家的罪人。酆王行事确实荒唐了些,可咱们祝家毕竟有些名头,想来他也不敢如何的,再说四丫头也跟着去呢。明日祖母让庄嬷嬷开了库房,你尽挑些补品药材去,不怕的。” 这话说的很在理。 大公无私,毫无可以指摘之处。 宜臻屈着身,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起来罢,因你后日便要启程,今日我也不留你多说了。黎州到底苦寒,这会子叫你来,便是有份行礼要给你。” 祝老太太示意身边的庄嬷嬷把一小沓纸交给孙女儿,“这些你拿着藏好了,日后去了黎州,到底是个倚靠。” 是几张田契和一处铺面。 都在黎州。 宜臻没去过黎州,无从判断这几张契纸究竟价值几何。 可从地点来看,在这关头拿出来,足够体现老太太的用心和看护之情。 但是宜臻没有收。 “我用不着这些个。” 少女把契纸递还给了庄嬷嬷,“祖母,母亲真的不愿我去黎州,我要是真去了,她怕是会伤心一辈子。” 祝老太太便是有再好的脾性,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驳回话头,这会子也忍不住皱了眉:“这是圣上下的令,又岂是你说不去就不去的?五丫头,你还要祖母抗旨不成!” “宜臻绝不敢有这意思。” “只是今日回府之前,惠妃娘娘托人给了我一封信。” 宜臻说,“送信的人嘱咐了,一定要交到祖母您手里。” 她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缓步向前,低眉顺眼地呈到祝老太太面前。 “祖母,请您瞧一瞧。”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我,在后台cao作失误,下一章发了个重复章节。 你们先不要购买啊!!! 第28章 惠妃是当今宫里头牌面儿最大的一位主子。 因皇后早逝,后位一直空悬,这么些年,她作为四妃之一,与贵妃娘娘一同执掌凤印,在后宫握有极大的实权。 且比之膝下空虚的郦贵妃,还育有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很得皇帝看重。 如今最得皇帝宠爱的五皇子,便是她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