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回六爷的话,老夫人在暖阁,夫人说了,宋姑娘要是腿脚不方便,晚上歇在揽月轩也无妨,免得来回走动碰着伤处。” 话音一落,就听咝的一声,是语嫣痛嘶了一下。 妙玉慌慌张张道:“弄疼meimei了?我方才是不小心……” 语嫣冲她摇头一笑,脸色却有着苍白:“没事。” 王彦此时道:“方小姐,还是我来罢。” 妙玉一僵,身形一滞。 语嫣看她脸色不好,忙道:“刚刚是我自己突然疼了一下,还是方jiejie来擦,王叔叔去歇着罢。” 王彦看她一眼,见她大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心底一叹,便折身走去了外间。 妙玉给语嫣擦着药,忽而抬起眼一笑道:“没想到这个揽月轩过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没什么变化。” 语嫣一听,歪头奇道:“方jiejie从前也来过?” 妙玉点头:“那时候我比你还小些,常常到此处,不过……” “不过怎么?” “不过后来,等我及笄以后,因为男女大防,来的便少了,”妙玉抬手在语嫣鬓边一抚,“语嫣,我真羡慕你还这样小……” 语嫣一愣。 妙玉轻轻道:“王大人是最守规矩的人,从前这府里有个仰慕大人的丫鬟,私自地跑到揽月轩来偷看大人的手书,被大人发觉以后立马就被发卖了。从前我也和你一般,将他当作亲近之人,如今却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若是坏了他的规矩,恐怕是……” 语嫣听得怔怔的。 仔细想想,王叔叔确是有那么凛然不可侵的一面,就算是对她,也偶尔会流露出威严冷淡之色。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一想到以后等自己及笄成年后,他对着自己疏远客套的情形,心底深处就隐隐作痛。 * 当夜,语嫣便歇在了揽月轩。 入夜前,王老夫人来看望过她一回,还将自己跟前最得力的大丫鬟云湖留在了揽月轩。 洗浴过后,语嫣坐躺在床上,靠着迎枕发呆。白日里,妙玉的那一番话言犹在耳,简直是……挥之不去。 她突然醒觉,自己原来是如此依赖王叔叔,竟只要一想到会与他疏远的可能,就会心底钝痛。 云湖进屋,看到她拿着书发愣的模样,微微一笑,走上前道:“姑娘可是闷得慌,要不要奴婢扶您到院子里坐一坐?” 语嫣朝窗外一看,只见明月当空、夜色如水,便也笑道:“好啊。” 云湖喊了另一个小丫鬟,两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单脚落地的语嫣,将人扶到了屋外。 语嫣在院子内早已摆好的矮榻上坐下,仰着脑袋望着头顶的圆月。云雾极淡,几乎没有,月极白,夜又极黑,只那月周身的一圈夜仿佛给光亮微微烫着似的,有青灰色的烟气氤氲,如上清界的仙气一般,令人遐想连篇。 看到这样的月夜,心里那一点忧愁也给月色涤荡得淡而渐无。 云湖从屋内提了茶壶出来,身后跟着个端着茶杯的小丫鬟:“姑娘,夜里风凉,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语嫣看着云湖走来,不由道:“云湖jiejie,你可真好。” 云湖一怔,有些嗔道:“姑娘这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一个奴才,怎好当姑娘一声jiejie?” 语嫣却挽住她手臂笑道:“我才不管这些,我喜欢叫谁jiejie就叫谁,我看谁敢说什么……” 云湖被她这亲昵可爱之态逗得一笑,心头莫名柔软,在她手上轻轻一搭:“姑娘可真是……” “语嫣。”一个清润的声音自院口传来。 云湖赶忙垂首退到了一边。 语嫣看他站在揽月轩的门口,一身淡青色的常服,乌发如墨,目若点漆,那样温润清雅、风采绰然,就像是……乘月而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一样。 她的嗓子突然之间就像是给堵住了,就是喊不出“王叔叔”三个字。 第70章 相问... 王彦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却不言语,心头一动,缓步上前:“怎么了,脚上还疼?” 她缓缓地摇头,仍不吭声。月辉底下,她的目光盈澈柔软,却有一丝哀绝之意。 王彦心口一颤,面上却是淡淡一笑:“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的,”她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微颤,每一下都像是颤在他心上,“我没有不高兴。” 说完这句,园子里头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语嫣不安地抬眼,见他正望着自己,那目光虽然柔和,却似乎能毫不费力地看穿她的心思。 她一窘:“您不看月亮,总看我做什么。” 他失笑:“我看看你在闹什么别扭,别到时候又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掉金豆子,怪可怜的。” 语嫣瞪他一眼:“我才没有,那个不是我。” 他笑了笑,又突然敛了笑意,只深深地凝视她:“到底怎么了,跟我也不能说?” 她眼底的光芒一暗,喃喃道:“就是跟您才不能说呢……” 声音虽低,却还是叫王彦听了个清清楚楚。 语嫣恍惚抬头,见他眸光隐隐涌动,竟像极了那夜在马车里的情形,不由略一瑟缩:“王叔叔?” “是不是方家大小姐和你说了什么?” 她突然如此,不会是无缘无故,思来想去,也不过是来了一个方妙玉,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这上头。 语嫣心头暗跳,心道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 王彦看她还是沉默,便道:“你不说倒也罢了,大不了回头我自去问她。” 语嫣吓得一把扯住他袖子:“王叔叔!” 王彦却淡淡看着她,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态。 语嫣咬唇,他又道:“这会儿,就算是哭也没有用。” 她瞪大眼:“您真是……” 她突然想起,当年在江南,自己因为陈瓒和绿韵的事闷闷不乐时,他也是如此,三言两语逼得她退无可退、如实相告。 他这个人,平素温柔可亲的,可有的时候又比谁都要…… “您怎么总是……”她突然说不下去。 王彦神色一柔,伸手按在她蹙起的眉心:“我就是如此,语嫣难道会讨厌我么?” 她立马摇头,王彦目光更柔:“我也永远……永远不会讨厌语嫣。” 话音最后弱了下去,他的目光一下子飘远了。 当年她在跟前,泪眼花花地问自己:“王叔叔,您永远都不会讨厌语嫣的,对不对?” 那一幕像一阵香气向他袭来,将他的心头浸泡得发热发涨。眼前所及,是与当年那一幕中全然相似的眉眼,依旧如此纯澈轻灵。 就算是铁石心肠如他,也无法…… 语嫣低低道:“那您以后会不会和我生分、和我客气?” 他一怔:“为什么会这么想?” “再有一年多,我就要及笄了,到时候就是真正的姑娘了,王叔叔会不会因为这样就……就不理我?” 王彦看着她怯怯的神色,眸光一下子变得深邃,轻轻一叹道:“恐怕到时候不是我不理你,而是你不愿意理我了。” 语嫣一呆,张口就道:“胡说,我才不会……” 王彦看着她这笃定的神色,似乎是他在胡闹一样,不禁一笑:“你若是嫁了人,往后难道还跑来找我不成?到时你有了自己的夫君,想必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语嫣越听越觉得不像话,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能斩钉截铁道:“不会的。” 王彦睨着她:“若说不会,只有一种情形才可能。” “什么?” “就是你……” “六爷,来福来了,说有要紧事要禀报。” 王彦一顿,止住了话头:“罢了。” 语嫣仍云里雾里的:“到底是什么……” 他起身,举起手在她额头轻轻一触,微凉的指尖在温热的额头滑过:“傻瓜。” 语嫣当即一恼,待要说话,却见他已经转过了身,大袖一挥道:“走了。” 她瞪着他的背影,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虽然如此,先前那点不安愁闷却似乎……已了然无痕了。 * 王彦走出揽月轩,回到前院,来福便上前道:“六爷,宋家老夫人叫了人来请宋二小姐回府去,说是宋家出了点事,希望她赶紧回去。” “可有说是什么事?” “这……来的人好像不太方便说。” 王彦道:“你去跟来的人说,他们家二小姐不小心扭到了脚,不方便走动,天大的事儿也得等她伤好了再说。” 来福一听,领了命立马就跑出去传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跑了过来,只不过身后还多了一个人。 王彦一看,这特意到王家请人的,不是别个,正是宋府的那位杨嬷嬷。 原来,宋府今日里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丑事。 有下人在府里的后园假山内发现了一样东西,那是用姑娘家的肚兜裹起来的一封回信。信里字字句句皆是男子对女子的诉情之语、爱慕之言,甚至还有几句极为下作的孟浪之语,看意味,似乎二人早已生米煮成熟饭,正打得火热。况且又是用女子贴身的衣物包着,简直是放浪形骸、yin.乱至极。 王彦听罢,眉头一凝,面色就冷了下来:“你们老夫人这是何意?” 杨嬷嬷领了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本就面带难堪,如今又见王彦是少见的神色冷峭、面若冰霜,更是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