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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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啥不吃饭?”他果然问。 陈荏不答。 “我那儿有吃的!”林雁行说着就跑回教室,又在同学们的注目礼中跑回来,将一只菠萝包塞在陈荏手里。 陈荏不记得曾吃过林雁行的菠萝包,以那时候的脾性,就算林雁行主动给,他也会拒绝。 贫穷让他过于敏感和自尊,对林雁行这种家境良好的孩子抱有强烈敌意,总是采取对抗态度。他觉得林雁行瞧不起他,便加倍看不上林雁行,从而获得某种心理平衡。 “太谢谢了。”陈荏说,“麻烦撕个口子,我手没力气。” 林雁行将面包外面的包装袋拆开:“你慢点儿吃,吃太快胃……” 陈荏只花了两秒就把整个面包塞进嘴里,林雁行目瞪口呆:“……胃会更痛。” “总比饿着好!”陈荏抻长脖子奋力干咽。 “……”林雁行问,“你出什么事了?” 下课铃声响起,老刘不让他们在走廊上多呆,先是将二人领到办公室,给陈荏倒了半杯水以免他噎死,然后打发林雁行送他去医务室。 学校医务室的医生给了陈荏两粒胃药,后者干嚼下去,坐在诊疗床上等药效发作。 医生有事要提前下班,吩咐两人走之前锁门,林雁行答应了。 陈荏问他:“你不回去上课?” “不回去。”林雁行说,“难得有正当理由翘课,让我多享受会儿。” 他反坐着,下巴搁在椅背上问:“你怎么了?干嘛不吃饭?” 陈荏说:“今天不算,昨天和前天你在食堂见过我吗?” 林雁行问:“中午还是晚上?” 丽城十一中作息严格,从早到晚实行封闭管理,高一的晚自习到九点放学,走读生也必须在食堂吃两餐。 “中午和晚上。” “没见过。”林雁行说,“一下课你就跑了。” 陈荏笑了笑。 他当然要跑,穷嘛,没钱吃饭又不想让同学看出来。 他一定在哪里猛灌凉水,或者安静躲在某处,等待饥饿引起的头晕眼花过去。 时间太久远了,不过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只能用白开水送馒头,或者光打饭不打菜,请食堂阿姨浇一勺rou汤调味。 记得曾将获得营养的希望寄托在食堂的免费汤上,甚至吃过别人的剩饭……但那只是饿极了的一两次。十一中要求学生自己收拾餐桌,主动将剩饭剩菜倒进泔水桶,能把这事忘了的马大哈不多。 他见过有人丢弃完整的鸡腿,还有大半格子的红烧rou,或者只咬了一口的狮子头,而他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如果有人问他对于高中那一年的感受,那便是饥饿,羞辱和孤独。 刚才他盛赞教庄老师美好,是因为他曾经向往过,他以为高中是他迈向美好的阶梯,实际上只是他人生的另一重苦难山峰。 他在高中备受虐待,各方面的。 他没有死在青春里,是青春死在他眼前。 “林雁行,我出了点事。”他轻声说,“所以不能随便花钱。” 林雁行震惊地瞪大眼:“你管吃饭叫做随便花钱?” 陈荏浅笑,胃药开始发挥作用,他现在好受多了。 林雁行追问:“你爸妈没给你生活费?我听说困难的学生可以从家里带饭过来蒸,不用每天买食堂的,你干嘛不带饭?” 陈荏垂头不答,因为说来话长。 三岁时生父去世,五岁随母嫁人成了拖油瓶。六岁多了弟弟,七岁又多了meimei,越发在家显得猪狗不如。初中毕业没听从继父的安排去工厂上班,而是考了高中想上大学,被扫地出门。 他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穷困潦倒,无依无靠,谈何带饭? “谁给你交的学费?”林雁行问,“为什么不管你?” “我的学费和书本费还欠着呢。”陈荏说,“只是先过来上学。” 林雁行问:“你爸妈呢?” “我没有。”陈荏说。 林雁行一字一顿:“你没有?” “有也相当于没有。”陈荏说,“我没家。” 林雁行说不出话来,两人默然对望。 强烈的西晒让保健室热得像口锅,暑气从水泥地面上蒸腾,耳畔只听到吊扇在徒劳无益地转动。 陈荏平视着林雁行的脸。 他长得真好,以后会更好,而且纯天然全没动过,眉眼五官、身材比例都是最上镜的类型,让多少人又酸又恨。 陈荏记得看过一档访谈节目,大概就是三四个圈内人士围坐着胡诌,有专门给明星拍照的摄影师,有资深化妆师,有时尚设计师。 主持人问其中一个说,你觉得在男星里,谁是整容模板? 那人先说千万不能整,绝对要保留个人特色,网红女脸难以辨识,网红男脸也一样,不管怎样都是丑! 又说如果硬要我选,我选林雁行。可鉴于我和他的身高差,如果想达到他的比例,我不但得把腿骨敲断了重新长,还得把脑袋均匀地切一圈。 看到这里陈荏想笑,因为当年他完全没觉得林雁行好,只是可恨,恨他的新球鞋,手腕上的运动表,恨他嘴角的笑,他的光鲜亮丽,以及不知忧愁。 他将思绪拉回来,揉了揉已然温软的胃部。 林雁行问他:“你没家,然后身上也没钱?” “嗯。”陈荏忽然问,“你说今天九月三日?刚开学?” “对啊。” 陈荏说:“既然不回去上课了,能陪我做件事吗?” “什么事?” 陈荏咧嘴一笑:“去要钱。” 第3章 迟到十五年的工钱 十一中在补课界非常嚣张,建校百年以来除了敌机轰炸时期就没实行过双休制,周六照常上课。 校长每个礼拜一升旗仪式登上主席台,都要动情地娓娓述说补课的好处,不但有利于学习和升学,还对各位身心健康大有裨益!同学们看我,我就是靠补课焕发了青春! 所以目前的制度是高一每周日休一天,高二看运气,高三每周半天,周日晚间所有年级返校。 今天周六,陈荏有足够的时间去要钱。 他和林雁行从医务室出来,猫着腰穿过学校,从cao场角落小竹林里的一道坏掉的铁栅栏钻出去。 落地后林雁行问:“你怎么知道这儿能出来?” 陈荏反问:“你不知道?” “不知道,真好玩。”林雁行一脸兴奋,他毕竟才是他进校的第三天,“以后你多带着我!” 陈荏撇嘴,心想你还用我带?往后你就是这儿的王。 墙外是一条背街小巷,平时就没多少人走,陈荏回忆了一下方位,果断朝一侧巷口走去。 林雁行追上他问:“去哪儿要钱?回家?” “不是。”陈荏说,“我说了,我没家。” 他停下来打量林雁行,尤其看对方那件logo很明显的校服,问:“你校服下面有球衣吗?” 林雁行觉得莫名其妙:“谁这么热的天气穿两件?我带了球衣,但在我课桌肚里。” 陈荏说:“那你一会儿把衣服脱下来,把反面翻成正面,再掖着遮住蓝领子,总之别让人看出上面的信息。” “干嘛?” “照做就是了。”陈荏说,“算帮我个忙。” “行!”林雁行点头,又问,“那裤子怎么办?” 十一中的校服裤子就是一蓝色运动裤,侧边有两道白条,透露不了啥,但陈荏说:“一会儿翻过来穿。” “行啊!”林雁行一点不觉得奇怪,反倒有趣的很。 他笑道:“你就不用折腾了,你没穿校服。话说你干嘛不穿,学校不是有要求必须穿嘛?” 陈荏身上是件松垮的咖啡色t恤,洗得泛了白,一条牛仔裤早就磨破了膝盖。这幅打扮在每一位古板的老师眼里都是流里流气,但他事出无奈。 他说:“我连饭都吃不起,哪有钱买校服?” 十一中的校服是三套,一套夏装,一套春秋装,还有一件类似冲锋衣的厚外套,三套价格共计二百。 这价钱就算在当年也买不着什么好衣服,所以只能保证夏天t恤纯棉,其余的都是说不出名来的衣料,天气稍微干燥些就起静电。 尤其冬天,两人得试探半天才敢牵手,否则就能看见指尖的电流。 学校为了防止学生攀比,要求每天穿校服,所以很多家长给孩子买两身夏装,好一洗一换;更讲究些的干脆多买几套,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比如林雁行就买了三套,高中毕业后全被家里保姆拿去擦地,还嫌不吸水。 但也有人买不起,高一年级除了陈荏还有两个。没校服日子也能过,就是显得比较异类,会遭人白眼,以及老师不让参加集体活动。 “没有当然不穿。”陈荏笑道。 林雁行闭嘴,显出一种羞愧的神气,认为自己揭同学疮疤了。 他家教很好,他那大小姐出身、毕业于顶级音乐学院的钢琴演奏家母亲为其打了不错的底子,让他即使在青春叛逆期也没显得多讨嫌。 陈荏反过来拍他肩膀:“没事儿,少年穷不丢人,我这不是去要钱了嘛?” “去哪儿要钱?”林雁行问。 陈荏笑:“暑假打工的地方。” 那是个位于商业街的小吃店,主营牛rou汤牛rou锅贴,还卖些小龙虾麻辣烫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