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shg 第二一三章 分尸 顾衡的的确确在巩县查案子。 郊外半掩的泥坑还有新挖的痕迹, 坑里隐隐约约露着一具不全的尸首。本来一个简单的凶杀案轮不到顾衡这个当一府主官的亲自出面, 只是这个案子的凶手极其残忍,行凶之后把死者的尸身大卸八块儿, 脑袋抛在洛阳境内,四肢抛在孟津境内,眼下这个浅土坑里埋的多半就是死者的身子…… 虽然已经是冬季, 但尸身上还是发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后面陆陆续续传来呕吐声, 任谁见了这副血rou模糊烂成一团的惨状, 只怕三天三夜都要睡不好觉。 仵作检验后爬上来用姜黄水净手,抬眼望了一眼后欲言又止。 顾衡心头咯噔了一下, 往旁边走了几步才招手低问道:“怎么回事,这坑里明显就是一截身子,和前面发现了手脚脑袋正好一个全乎人。你快点把太平尸格填好, 我也好了了这趟差事……” 仵作满脸为难,吭吭哧哧地道:“小的昨天就发现有些异常,但一直不敢说,今日发现这截尸身后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前几天发现的脑袋和半个月前发现的四肢, 还有坑里的这段身子, 并不是同一个人的……” 顾衡的头皮炸了一下,饶他见惯世面也忍不住回头张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厉声道:“昨天你在我面前还打包票手脚和脑袋是一个人,现在找到身子你说是另外一个人?” 四十几岁的仵作险些要哭出来。 “大人我也不想的, 前头发现的脑袋是男的, 今天发现的身子形状虽然模糊, 但看得出来是个女的, 我就是瞎子也知道这是两具尸首。搞不好的话,这几天发现的头颅身子四肢属于不同的三个人……” 顾衡从前读过《洗冤志》,种种奇形怪状的案子都看过,但却第一次看到把尸身破坏后又胡乱掩埋在一处的。难不成杀人者对被杀者有刻骨仇恨,将其分尸后还掩埋在不同地段。照这个意思,说明在这几个县境内起码还有几处未被发现的埋尸地点。 顾衡接任洛阳知府这一年里,境内尚算风调雨顺,倒没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案子,结果刚刚庆幸了一两日就连丧了几条性命。他满腹倒霉却无法可想,只得把里长和甲长叫到眼前,让他们尽快把寻人招贴发放下去,看看是哪里有失踪人口? 结果第二天午后就有人把消息反馈到知府衙门。 小庙村有家卖rou铺子的老板到县衙报案,说他家帮忙的小伙计蒋三一连好多天都没见人影。因为这个人从小无父无母,身边也没有走得近的亲眷,所以rou铺老板也不知道这人是失踪了还是到别处去了。 看到寻人招帖后,rou铺老板觉得其中一个人的描述和自家伙计有些相象。但一时之间也还是吃不准,到铺子关门后才到里长的家里打探消息。 里长知道这是涉及三条人命的大案,立刻带了人过去认尸。那rou铺老板虽然吓得不行,但还是认出那其中的一个脑袋的确是他店里伙计蒋三的。 顾衡立刻下令加大搜索力度,很快又在三个县的境内找到了其余的尸块。仵作勉勉强强把手脚拼回原形,最终确定其中一个是rou铺失踪的小伙计蒋三,另外一男一女的身份却一直悬而未决。 只是可以看见那位男死者肤色微黑年约三十余,口中塞有破布,躯体上除了刀斧的痕迹还有棍棒伤。说明死者生前曾被人捆绑,然后以布塞口防止其叫喊,而且在生前还遭受过相当严重的殴打。 仵作验出这人的致命伤在后脑勺,是明显的钝器伤。 很费了一番周折才把女子其余的尸身找全,大部分的尸块是由渔民从巩河岸边捞上来的。分拣后从其残存的头颅倒依稀可见模样娟好,年纪在二十七八岁左右。其喉骨断裂,应该是被大力掐死的。 依照尸体的新鲜程度,这三个人遇害的时间相差不远。但这一男一女身无寸缕,找不到一点可兹身份证明的东西。 顾衡知道,仵作能分辨出这些详情,已经算是极为尽力了。他把几张尸格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个凶手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用不同的手法杀了两男一女,然后将他们大卸八块,像乱炖一样分别埋在三个县的偏僻角落,也不嫌……麻烦? 顾衡这辈子不是没见过死人,虽然是进士出身但也算是从尸身血海当中走过来的,对着有旧恩怨的人也狠得下心肠,甚至……还亲手了结过衢州知府公子薛延的性命。 那是因为薛延迁怒不成,就处心积虑地要把顾家拉入泥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还在灯市上趁乱伤了顾瑛。两者之间已经有了血海深仇,一方不死另一方绝不罢休。为了日后日子的清静,顾衡不怕提前做个吃人的夜叉,因为即便是菩萨心肠也有几副金刚手段护佑其身。 但眼下这个分尸凶手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据案卷所述,这宗案子中唯一能确定身份的就是rou铺小伙计蒋三。周围乡邻对这个人的风评不错,说其年纪虽小但乐于助人。铺子里每天卖剩下的边角杂骨都被他拿去喂给庙里的野猫野狗,性子和善从来不喜与人争强斗狠…… 另外两人不能确定身份,除了他们身边没有佐证之外,还因为去年河南府大灾,附近的州府平民大规模的流动。即便是灾后采取种种措施,有很多平民还是滞留在富庶城镇,而不愿意返回一贫如洗的家乡。 在后宅正给女儿缝衣服的的顾瑛抬头猛见已经二更了,桌上的饭菜也凉得不能再凉,就干脆提了一盏灯笼到前面去看。 到处都是夜深人静,月光半明半暗的照在园子的小径上。值房里一灯如豆,顾衡一个人坐在值房里一杯一杯地喝冷茶,面前堆着成摞的卷宗。大概怕半夜麻烦别人,竟是连个暖炉子都没有点。 顾瑛顿时心疼的不行,走上前去将人抱住埋怨道:“有什么大事明天不能办了,偏要点着蜡烛炼油似的熬。如今年岁轻还觉察不出来,等老了的时候什么毛病都出来了……” 正看得入神的顾衡唬了一跳,闻言立刻放松下来。反手把人抱在怀里轻嗅一会儿才叹道:“原先觉得以我的本事治理一州一府不过如烹小鲜,真任了这个洛阳知府才知千头万绪,有无数人事需要我这个当主官的和稀泥……” 顾瑛柔声劝慰,“难怪人家说十年县令十年知府才能了解民生,你初来乍到遇到些困难也是有的。我想以哥哥的聪明才智,这个坎儿总会过去的。不过在这之前,先填饱了肚子才是正经。” 顾衡哈哈大笑,“如今朝中视我为瑞王的门人,若是干不好只怕会弱了他的名头。好在有你和囡囡陪在我身边,再大的难处也不是难处了。” 周围漆黑一片静寂无声,顾瑛也放心偎入丈夫的怀中。 “端王经过河南府一事,在朝中也算露了峥嵘,这对他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前几天通判于大人府上有宴请,那位于夫人吭吭哧哧地老向我打听端王殿下为人如何,到底好不好说话?” 顾衡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端王殿下……在河南府的举措倒是甚合民心,一些四品五品的官吏只恨投靠无门。于通判还算有几分才干,他家夫人再向你套话时你就给她指条路,让她丈夫回京述职时到端王府送一张拜帖……” 顾瑛在烛火下凝视过来,“哥哥,你已经认准了端王吗?” 顾衡正在偷香的手就停顿了一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的人下场通常都会很惨。我原本不想掺杂这些破事,只想带着你和女儿老老实实的待在地方上。可这一年你也看到了,有些事儿根本半点由不得人。” 顾瑛心头暗惊,点了一下头缓缓道:“世事俱到的是神仙,咱们凡人但求不亏心就成。最坏不过时……咱们一家人反正在一起。” 这女子从来都是外柔内刚,任何艰难险阻在她眼里不过是云淡风轻。就象崖上的柏树看着细弱,但是根须深扎坚韧如磐石。顾衡心情激荡,却只能细细密密地亲过去,把人猛的一把抱起哑声道:“今天让为夫好好伺候你一回……” 顾瑛捂嘴偷笑道:“哥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先吃饭吗?” 顾衡故意掂了掂手里的分量,正色道:“我先把正餐吃了,等会儿再来吃宵夜。不过话说回来,等囡囡大些时咱们给她添个弟弟meimei吧,一个孩子好像有些孤单。我保证这回一定老老实实的陪在你身边,外面就是下刀子我也不去了。” 顾瑛似笑非笑地撇他一眼。 顾衡立刻想起自己的几回食言,媳妇儿生孩子的时候自己还在外头玩命奔波,慢慢收了脸上笑容低着头咬牙道:“我保证这回说话算话,再有食言我就……” 这会儿已经进了正房内室,顾瑛一翻身压住丈夫劲瘦挺拔的腰身,涨红了脸含糊道:“哥哥……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顾衡哑然失笑。 ——媳妇儿对于自己的建议显然是非常赞同的,看来三年任满回京的时候小囡囡就能够顺顺当当的有个小弟弟小meimei了。就是不知媳妇的身子受不受得住,虽然看着调养得很不错,但头回生产恐怕还是有所损伤,应该再找几个大夫细细诊治一回才是。 对了,算算日子京城顾氏本宗的宗子顾彾应该已经大婚了。就是不知他们夫妻俩收到自己费尽心思才送出去的那份大礼,脸上不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害了自家媳妇儿的人,一个都别想跑脱,尤其那个自诩绝世聪明的周玉蓉,在新婚期间恐怕会过得无比闹心…… shg 第二一四章 宗妇 御史台右佥都御史顾朝皋如沐春风地坐在高椅上, 看着眼前的一对佳儿佳妇朝自己大礼参拜。他做梦都没想到, 这辈子能和侍郎府结为亲家。顾氏本宗有了这样得力的姻亲, 日后定然会蒸蒸日上。 待一对新人认完亲, 顾御史把儿子儿媳叫到面前来,和颜悦色的嘱咐,“……你们夫妻一体一定要互亲互敬友爱扶持。三日后的回门礼已经准备好了, 彾儿过去后一定要好生听尊长的教诲!” 又转过头对新妇周玉蓉道:“你初来乍到,有许多不懂的事只管多问。底下的仆妇调皮不听招呼,只管大着胆子教训。你是我顾氏一族的宗妇, 日后还要担起整个族亲们的教诲。回门时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若是有空暇可否容许我去拜见阁老大人?” 顾氏一族的宗妇…… 周玉蓉面上含羞心头却在冷笑, 说一千道一万最后一句才是今日的目的。就含糊的点了点头, “进冬后祖父的身子就有些不好, 宫里的贵妃娘娘实在担心, 还专门向圣人请旨派御医过来照看,听说人已经松快许多了。” 顾周两家的婚事定下的如此之匆忙,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周阁老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医院的御医隐晦地说过, 若是熬不过这个冬天老太爷的寿数就到了…… 顾御史与荣共焉,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仔细细听着周玉蓉嘴里的“贵妃娘娘、圣人、御医”等字眼。心想果然是出身高门的贵女, 别人一辈子见不到的人物,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平常。这份荣光, 以后也要延续到顾家的子孙后代上…… 顾御史想的是心潮澎湃, 抬头却见儿子顾彾一脸的兴味索然,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今日是认亲礼 , 诸多亲戚都聚集在此处不好给他十分没脸,只得在无人得见处狠狠瞪了几回。 顾彾耐着性子看着母亲几乎是讨好的望着周氏,说几句话就要小心看一回周氏的脸色,好似婆婆媳妇的身份调了个一般。 他心头的郁闷更甚。 ——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又在婚前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私底下的名声传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眼看没着落了又摇身一变,竟然跑到自己面前装扮成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真是叫人腻歪得紧。 若不是父亲强压着自己拜了堂,这种没有妇德让自己头顶帽子变色的女子,自己压根儿就不愿意娶。偏生一进门就张牙舞爪的把书房里侍候的貌美丫头赶在一边,美其名曰让他收心养性专心明年的春闱。 顾彾心不在焉的想着,等会认亲礼结束之后想个什么由头溜出门去。这三天实在是拘坏了,整日面对着一个高高在上处处摆架子的老婆,就是神仙也会感觉无趣。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管家又领着一拨客人进来,顾彾冷不丁就在人群当中看见一副极眼熟的面孔。 他呆呆的望着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见那含悲带泣的娇美妇人侧过头去,一副柔弱模样似乎随时都会晕倒在底。妇人怀中一个三四岁的幼童却不管不顾地跳下地,噔噔噔地跑过来叫道:“阿爹,你怎么好几天都不过来陪云哥儿玩呀?” 正堂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正在热络寒暄的众人目瞪口呆的盯着抱着顾伶大腿亲热的锦衣幼童。 顾御史算是反应快一步,立刻站起来怒喝道:“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带,管家赶快把这几人送走。叫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还道咱们顾家没有规矩礼法!” 管家正准备上前拉人,却见那个姿容秀美的妇人猛地冲过来抱住幼童伏地大哭道:“这是顾家嫡嫡亲的小少爷,谁敢动这孩子一根毫毛,我就跟他拼命……” 顾府的管家影影绰绰听说过顾彾的一些风流韵事。 只是从前当主子的都争只眼闭只眼没当回事,所以只得装作不知道。又见这年青妇人面相娇美,穿着一身桃红绣金丝线的对襟小袄并桃红折子裙,手上头上的首饰也尽是金玉之物,手上的力气就怯了三分。 好好的认亲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周玉蓉惊怒不定地望着堂中的年青母子,又回头看到丈夫的眼神闪避徘徊,心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御史的夫人却没有想这么多,她做梦都想早点儿抱孙子,这会儿看见那个穿了锦袄的男孩生的虎头虎脑,跟自己的亲生儿子小时候有五分相像,一颗心顿时偏了过去。把那孩子瞄了又瞄,实在忍不住喜滋滋地招手道:“过来让我瞧瞧……” 顾御史让不知轻重的老妻差点儿气了个倒仰,正要喊人把这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母子拖出去时,就听周玉蓉淡淡一笑道:“今儿是我认亲,怎么没有人帮我介绍这位嫂子是哪一房的?” 顾彾尴尬地要死,有心想要走远些,大腿却被那个泫然欲泣的锦衣男孩抱得死紧。毕竟是自己的亲骨rou,看着那张雪白小脸儿怎么也打不下去手。 桃红衣裙的年轻妇人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头一凉知道今天这个阵仗只能靠自己。若是今天不能撕扯明白,儿子恐怕永生永世只能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孽子。 她下定决心一把夺过孩子跪在地上砰砰直磕头,“……大少奶奶,论理儿今天我们不该上门。可你也看见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大少爷还是拿不出像样的章程来。日后这孩子要是去了学堂,先生问他姓什么叫什么父祖是谁,让他怎么答得出来?” 这话简直震耳发溃,顾彾瞟了一眼堂上父母,期期艾艾地骂道:“这是你能来的场合吗,快些把孩子带回去……” 年青妇人一脸的破釜沉舟,把男孩拉着跪在周玉蓉面前尖利道:“求大少奶奶给茗秀一条活路,您就是容不下我,看在这孩子是顾家血脉的份上,好歹给他一个正经出身,就是不把他当人只当作小猫小狗养大就成!” 茗秀话未说完,又趴在地上咚咚的磕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额头上就冒出一片血花,远远看着甚是瘆人。 旁边的男孩毕竟年幼,看见母亲这副模样吓的直哭。 叫茗秀的女子硬着心肠爬在一边,想必心里终究舍不得又回过头来死命抱住男童,母子俩哭得一片凄凄惨惨。大有若是周玉蓉不松口答应,他们娘俩转身就要去死的劲头。 就有顾府同宗同族慈眉善目的三姑四婶纷纷出言相劝,说与其放纵这些爷们儿在外头捻七搞三,不如把这个外室和孩子接近府里来放在眼前看管。有正房夫人不错眼的盯着,这些小妇养的也不敢十分作妖。况且老天有好生之德,作为一族未来宗妇更要有容人的雅量…… 周玉蓉气得几乎吐血。 合着自己若是不答应让这妇人进门,就是不贤善妒,这个名声传出去好听吗?若是允许这对母子进门,自己这个所谓的宗妇岂不是颜面扫地,这些人有没有想过自己还是刚刚进门的新妇? 一旁伺候的大丫头下夏言和冬语也被这个阵仗吓呆了——姑娘刚刚进门持身未稳正是立威的时候,就被姑爷偷养在外边的外室逼到了墙角,这答应不答应都是个错。不过话说回来京城又有谁家这么不给新妇脸面,认亲的当天就由着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哭闹不休? 打脸,绝对是硬生生的打脸! 冬语自小在市井长大,有一股内院丫头没有的泼辣劲。就一步挡在周玉蓉面前大声道:“大少奶奶,咱们还要干净去收拾,看看给老爷夫人带的东西还差什么不!” 周玉蓉猛的打了一个激灵,知道这么多人盯着绝不能出岔子,哪怕她恨不得把这叫茗秀的妇人一巴掌拍死。 她深吸一口气,死掐着手心极为优雅地站起来道:“请各位在此稍坐,我去看看底下的仆妇收拾的怎么样了,我父亲母亲已经派了好几个人过来催问我明天什么时候回去……” 这倒是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即便是外室挑着日子上门,也没有理由拦着不让新妇回门的道理不是?有那机灵的已经回过味儿来,看来顾大公子的新妇和外室都不是省油的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