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老太太的心思总归更深一些:“如此家事,又如何让外人先你一步知晓,连你都不知,他若非有意打探,又如何知?” 说罢,老太太又问:“你说沈大人在百春园见过茗儿一回?” 付严栢一怔,赶忙回话:“是,可那会儿茗儿面掩薄纱,说来也不算是见过。” 老太太眯了眯眼,茗儿… 这个孙女儿,她可有几年没见过了。虽在一个屋檐下,但老太太是轻易不让她到跟前来,突然提及,竟都不记得她的长相。 是以翌日清晨,老太太身边的安mama破天荒的去洗春苑,当着云姨娘的面儿好声好气将付茗颂给请了过去。 付姝妍浑然不知这是演的哪出戏,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娘,祖母竟然要见五meimei?” 云姨娘亦是一脸难看,也是奇了怪,忽然间一个两个都对这贱丫头上了心…… 付茗颂一路战战兢兢跟在安mama身后,上一回见老太太还是三四年前,她现在还记得老太太那双凌厉的眸子,叫人看得直哆嗦。 她犹豫的张了几次口,小声问:“祖母这回唤我过去,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安mama一愣,笑了起来:“五姑娘莫紧张,老太太就是想着许久没见姑娘,叫您过去说说话呢。” 付茗颂点了点头,自然是不信的。 进了里屋,老太太捻着佛珠断坐在檀木雕花主座上。 付茗颂怕惊扰了她,低声轻唤:“祖母。” 闻言,老太太也没急着看她,只慢条斯理道:“坐吧。” 付茗颂迟疑了一瞬,并不敢坐。 老太太蹙眉,这才抬头看她,沧桑的眸子中划过片刻震惊。 果真是出落的亭亭玉立,那相貌,饶是老太太活了一把年纪,也不由暗暗点头,是个美人坯子。 可姑娘家长成这般模样,并不是好事。 “说起来,你我祖孙二人也三四载未见过,你可有怪过祖母?” 付茗颂心下一惊,没忍住抬了下头,对上老太太那双半分余温都没有的眸子又匆匆低下:“未曾,祖母本就喜静,茗儿怎么敢怪祖母。” 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倒是个还算稳妥的。 “昨个儿傍晚,你跪在洗春苑的事儿,是东苑的客人知会你父亲的,寻个机会好好谢谢人家才是。”老太太抿了口茶,状若无意的说。 付茗颂猛地抬头,东苑的客人? 见她一脸惊讶,老太太眉头微挑:“怎么,你不知晓这事儿?” 付茗颂一下会了老太太的意,满脸恐慌的跪在老太太跟前:“祖母明察,茗儿从未私自会过什么人,上回百春园时父亲也在,除此之外,我与那位客人半分交集都不曾有。” 付家家风严谨,老太太最恨败坏家风的人,就如憎恶她生母一般。 这种私会外男的帽子一旦扣下来,老太太又怎会让她在府中多留一日? 老太太停了一瞬,还未说话,那边安mama脚步匆匆的进来,后头领着元禄。 元禄见一女子伏地跪在堂前,见怪不怪的朝老太太道:“我们主子想见见您。” 老太太一顿,心里惊讶,面上却还不慌不忙的:“茗儿,你下去。” 付茗颂抬头,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又不敢驳了老太太的意,只好先起身离开。 只那一转身,却将一旁双手倒插在袖口悠哉悠哉的元禄给惊到了。 他面色如被雷劈了似的,一直到付茗颂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他都未回过神来。 那、那模样…… 怎会如此相像? “大人,大人?”安mama大着胆子推了推元禄:“大人这是?” 元禄猛地惊醒,没头没尾问了句:“那可是贵府五姑娘?” 安mama看了看老太太,方才应道:“正是五姑娘,昨个儿还多亏了您,否则我们老太太都不知五姑娘受了委屈。” 元禄眉头攸的一松,心下一团迷雾总算是散开去。 怪不得,怪不得皇上上了心… 皇上那幅宝贝的如命一般的画卷,为了那画中女子,宫里进了又死了多少贵人,元禄这么些年见过无数相似之人,却只有刚刚那位五姑娘最是相像,若说是同一人也不为过。 思此,元禄心中十分肯定,这五姑娘该转运了。 他回过头对老太太道:“我们主子在东苑候着。” 老太太一顿,这么多年,可没谁使唤过她。但她到底是个识大体的,只犹豫了一瞬,还是起身同元禄往东苑去。 —— 付茗颂并未回洗春苑,在寿安堂不远的小亭子里坐着,两只手绞紧,惴惴不安的扣在腹前。 遮月见她面色苍白,着急道:“姑娘,究竟出了何事?” 付茗颂像听不见遮月说话似的,满脑子都是老太太看过来的那双眸子,里头冰冷冷的,像冬日的井水一般死寂。 她耳边忽的响起一道道回响,有云姨娘的,有老太太的,还有下人的闲言碎语: “你娘就是个不要脸的贱蹄子,趁老爷醉酒爬上她的床才生下的你,脏了付家的门!” “你既是我付家的骨血,冠了付姓,便要谨言慎行,不可辱没付家名誉。” “这五姑娘的模样,媚的哟,同她娘倒是一个样儿,也不知将来要勾的哪家公子哥茶饭不思…” … …… 付茗颂眼神空洞的落在绣花鞋尖上,细弱的双肩微微耸动,抬手将落下来的泪珠子擦去,带着微弱的哭腔道:“遮月,我不是那种人。” 遮月叫她吓了一跳:“姑娘?老太太是怎么您了?您别吓奴婢呀!” 付茗颂头疼的很,想起连着数月做的孟浪之梦,难不成她骨子里,当真就是脏的?难不成真就如同付姝妍说的那般,她天生就是下贱的命? 思此,她猛地起身,叫池子边的冷风灌了一大口,捂着嘴咳的半张脸都红了。 这边遮月忙里忙慌的给她拍背顺气,那边老太太在东苑满脸惊色,握着拐杖的手显而易见的发颤:“你、你方才说什么?” 闻恕漠着一张脸,想到元禄昨个儿打听到的那些,对这付家老太太他便是半分好脸色也摆不出来。 他眉头一皱:“庄侍郎也曾是先帝倚重之人,在京城亦是有清廉的好名声,老太太难道就甘愿就俞州蜗居一辈子?” 砰的一声,老太太的拐杖一下落了地,她颤颤巍巍的起了身:“你,你这话是何意?” 老太太娘家姓庄,父亲庄毅曾是工部侍郎,家中风光数载,一个贪污的罪名下来,一夜倾覆,流放俞州,从此名望不在。 若非如此,她如今也应当在京城,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才是。 可庄家是被诬陷的!父亲为人清廉,怎可能做这档子事,但墙倒众人推,偌大京城,竟无一人愿意还他清白! “大人可是知道些什么?” 老太太心下存疑,庄家的事过去有近五十载,此人就算是官职再大,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能知道什么? 闻恕抬眸,眼底一片清冷:“朝廷数次拨款给俞州,如今却还是一片荒凉,民怨载道,若是付家此次好生协助大理寺,待此事了,说不准付大人有机会调往京城任职,老太太就不思念故土?” 元禄悄悄瞥了眼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男人,什么俞州什么大理寺,哪怕没这档子事儿,就算付严栢什么也不做,依皇上的性子,也定是要将他迁往京城的,否则怎么把五姑娘带回去? 老太太心下大惊,不可置信道:“你、你能做主?” 闻恕眉间凛冽,低头抿了口茶。 老太太收起了震惊的神色,稳了稳情绪,好半响才说:“庄家落败,我儿虽也只是个小官,但付家清清白白,若是大人别有所图…” 男人捏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朝老太太看去:“别有所图?” 老太太顿了顿:“我家那个五丫头,虽是庶出,可也是个清白姑娘,我们付家。” 嗤。 老太太话没说完,就遭闻恕一声冷笑:“多虑了,只是我向来见不惯此事,顺手做件好事罢了。” 老太太一张脸霎时涨红,这说的,倒像是她自作多情了! 不过果然五丫头那事儿是这位插手的,否则一个下人怎敢管主子的事? 是以在她眼里,只是这官大人好面子,有意这样说罢了。 此事倒是提醒了老太太,这个五丫头,是时候该好好栽培栽培,就算不是眼前这位,往后就是许个小门小户,也不能叫她忘了时刻都要帮扶付家的本分。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我就是顺手做件好事 元禄:我信你个鬼 —— 我发现有的小可爱没有看文案或者忘记了,我再啰嗦一下,这篇文是男主有记忆,一开始就有,至于女主,是一开始没有。 第5章 老太太出了东苑,面色实在算不得好看,停在石子路上就问:“五丫头回洗春苑了?” 安mama回:“想必是,方才那脸色,吓的不轻呢。” 老太太又是一声冷哼:“只见过一面便能引得这大理寺的人为其鸣不平,这五丫头也是好本事,放在姨娘的院子里,倒是老婆子我糟蹋她了。” 安mama知晓老太太说的是气话,只听着,也不敢回嘴。 可气话归气话,老太太说完顺了顺气,叹声道:“挑些缎子首饰,给五丫头送去,敲打敲打云姨娘,做事莫要过了火,真当付家无人了!” “是,老奴这就去。”安mama应声道。 付茗颂忐忑不安坐在闺房的小轩窗旁,将老太太的话翻来覆去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遮月领着安mama进门,她方才慌张起身,以为是老太太又要唤她过去。 安mama见她这模样,不由失笑:“老太太见五姑娘穿着单薄,特意吩咐老奴送几匹鲜艳厚实的缎子,改日让绣娘来为五姑娘量个尺寸。” 付茗颂不可思议:“祖母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