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老鸨亲亲热热挨着,又道:“我本是俗辣之人,眼珠子里只有金珠子银珠子,奈何接了一位祖宗,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不爱那富家子弟,只爱潘谢之流……我既承她一句‘mama’,便是背了儿女债,不得不顺她心意,替她好好挑拣,寻一知心人,算是全了母女一场的情分。” 王文翰心下一喜,目光灼灼,“mama说的……” 老鸨叹一口气,“便是我新收的女儿了。” “不知小姐芳名?” “兰君。” “幽兰异众芳,无人也自香。矫矫不群,遗世独立,兰君奇女子也。”王文翰朝老鸨一拜,“劳mama引见。”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二两银子来,面色微赫,“囊中羞涩,mama莫怪,今晚再奉上。” 老鸨麻利收入怀中,道:“财不财是其次,今晚兰君宴客,欲与各位知心人品茗醉乐,兰君心高气傲,不服管教,若有失礼之处,老身先赔礼了。” “mama言重了。” 王文翰前脚刚走,王护院带着一群王家子弟也来打听清倌之事。 老鸨笑嘻嘻,对王护院使了一个眼色,悄声道:“是清倌是红倌不过王老爷一句话的事?老身穷苦人家出身,吃够了穷的苦,如今养些女儿,一是为了讨饭,二是实怜娇滴滴的姑娘们,不愿她们吃苦。若是谁祖上积德,得一老爷怜惜,老身我也对得起她们叫一声‘mama’了。” 王护院二话不说封了百两银子。 老鸨笑眯眯接过,道:“新来的倌儿叫兰君,姿色无双,老爷肯定喜欢。只是兰君性傲,老爷若想成为入幕之宾,还得费些心思。” 王护院爽朗一笑:“投怀送抱的多没意思,老爷我就要这样的!” 老鸨道:“今晚兰君凝香楼宴客,老身给老爷留个好座儿。” “行。” 这晚,兰君一夜成名。 文人墨客、富贾殷商,悉数为之狂。 美人绝色,一面千金。 老鸨数钱数得手抽筋。 狐狸在夜色中穿梭,当它如往常一样跃进院子时,棠篱披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卷书。他翻过一页,问:“去哪儿了?” 狐狸蹲在窗台上,偏头瞧着他。 棠篱看过去,狐狸正哈咻哈咻喘气,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去玩儿了?” 狐狸呜一下,跳下窗台,走到他身边,蹲下。 棠篱摸摸它,“半夜有什么好玩的。”关不住的狐狸。 狐狸跳进他怀里,蹭了蹭。 棠篱一顿。 他将狐狸抱起来,嗅了嗅,目光深深:“去哪儿了?” 狐狸长长呜一声,舔了舔他的手。 一副心虚又讨好的样子。 棠篱又好气又好笑,揉了揉它的耳朵,“成精了吗,听得懂人话?” 狐狸把脑袋靠着他,乖顺极了。 算了,还指望它回答不成? 训练它,就是为了不拘着它。棠篱不反对它出去,但半夜偷偷溜出去,确实令他不悦。 小狐狸身上还有一层脂粉香。这是奇怪的。 小狐狸不近人,怎么会有脂粉香? 棠篱摸着它,陷入沉思。 这样一只漂亮的狐狸,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会泽县?它曾经有主人吗?和这脂粉香有关吗? 这附近是没有脂粉香的,小狐狸跑了多远? 半夜的脂粉香…… 棠篱抱起它又嗅了嗅,什么香味都没有。 闻错了? 次日,狐狸依旧半夜跑出去了。 棠篱睁眼,院子空旷,狐狸跑得很急。 回来的时候,狐狸身上有脂粉味。 三日后,百兽图成,王家前来拿图,请他过府一聚。 一进城,他听到处处都在讨论什么,神情荡漾,令人不适。 “兰君”字眼,频频钻入耳朵。 发生什么事了?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引他们进去的是王护院。 王护院绝不是宽宏大度之人,上次结仇,此次相见,按王护院性情,必有龃龉。 不曾料王护院一言不发领他们进去,神思不属,倒像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棠篱在王府又听到模模糊糊的“兰君”字眼。 他留了心。 从王府出来,棠篱不着急回去,带着小狐狸坐进酒馆。 苏老板见他来,热情相迎,不消棠篱开口,端上两样上等下酒菜,热了一盅好酒,笑道:“先生慢吃。” 棠篱颔首:“多谢。” 他倒了酒,拿在手中把玩,听到隔壁桌有人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呐!” 另一个道:“可不是!王文翰为其休妻典宅,科考尽废,现在凝香楼旁租了一室,整日吟诗作对,状若癫狂,可悲可叹!” 再一个道:“呵,不过好色之辈,有何可叹!” 又听另一桌有人道:“兰君之姿,天下无双,非会泽一县城可拘。此女子日后必扬名天下。” 另一个道:“虽沦落风尘,但傲气不减,千金一掷,不屑一顾,难得。” 再一个道:“她露面三日,不答一问,不择一人,我等庸俗之人,实难入其仙眼,哎。” 棠篱喝了一口酒,放下酒钱,带着小狐狸离开了。 原来不过青楼女子。 老鸨看着桌上黄金,眼里的星星像是要掉出来。 钱mama倒是比她镇定得多,看着金子面色沉郁。 王家送黄金千两,要赎兰君。 手笔如此之大,不是天天殷切来此的王护院,而是王家大老爷。 老鸨从未见过如此多黄金,抱着箱子忍不住傻笑“发了,发了,发大财了……” 钱mama拐杖一跺,“发什么发,这金子你收不了!” 老鸨一愣,“此话怎讲?” “兰君不是凝香楼的人,卖身契不在此处,你拿什么给王老爷?王老爷要的是一个可以用的倌儿,那女子来去自如,这几天我们给她下了多少药,全部没有作用,怎么送给王老爷?那女子行为不似常人,没有尊卑之心,若一怒之下杀了王老爷,我们难道逃脱得了干系?” 老鸨看看金子,又看看钱老太婆,嚎道:“mama,这可是千两黄金啊!” 钱老太婆也是嗜钱如命的,闻言也不好受,烦躁地挥挥手:“你等我想想。” 梨胭坐在台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周遭的目光如痴如迷。 她有些不悦,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虫子爬着。 有人念诗: “千古幽贞是兰花, 不求闻达只烟霞。 采樵或恐通来路, 更取高山一片遮。” 梨胭目不斜视,听而不闻。 那声音契而不舍,又道: “兰生幽谷无人识, 客种东轩遗我香。 知有清芬能解秽, 更怜细叶巧凌霜。” 啊,好烦。 她眼神飘忽,耳朵动了动,屏蔽掉恼人的声音,细细听去—— 楼上各房间又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女子吟哦,媚从骨生。 有女子说:“你这个死相,不是找小翠去了吗?又来奴这里干什么呢?”声音哀切,如嗔如怪。 有女子说:“是奴好还是您家里的好?奴愿意一辈子伺候您……”娇声软语,能柔人情。 有女子说:“奴蒲柳之姿,幸得君怜爱,菟丝萍草,得以安靠,祈愿君心,永为我好。”如泣如诉,惹人爱怜。 可这些话,她们昨日又对其他男人说过。 有男子的声音—— “小翠,想死爷了!” “闻香,想死爷了!” “娇奴,想死爷了!” 唔,男子倒是一变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