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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铸然母亲是长辈, 万没有长辈给苏碧曦一个小辈下跪的道理, 苏碧曦急得连忙出声,“阿姨, 快起来, 你这是在折我的寿了。” 贺母早就打定了主意,哪里是苏碧曦一句话能够劝得了的,直挺挺地跪在苏碧曦眼前,眼眶一下就红了, “苏小姐,我知道, 苏家的家世于我们阿然,是井底之蛙与天上凤凰, 高攀得不能再高攀了。你遭逢剧变, 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按理来说, 我本不该这么逼你。” 苏碧曦在来之前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对此并不惊讶。 她现在浑身上下也就头能动一动,贺母跪在那里,她能怎么办? 贺母劈头就跪了下来, 无论她说的什么,苏碧曦都只能听着。 “当年计划生育,我们生了阿然以后, 其实还有过一个孩子”贺母话音低沉, 眼角已经有了泪光, 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个清婉秀丽的年轻女孩子,“我当时刚怀孕,被计生部门发现了,强行拉着我去流产。阿然爸爸护着我,被揍得头破血流。后来我被拉得摔了一跤,孩子没了,人也在床上躺了半年。阿然那个时候才六岁,每天都坐在床头陪着我说话,还帮着他爸爸洗衣服做饭。那么小的孩子,连灶台高都没有,还要踩着凳子,才能够得着。” 华国实行计划生育的手段,灭绝人性的,数不胜数。 最让人心寒的是,至今还不承认这段恶行。 一个国家会犯许许多多的错,这是无可避免的。 但是在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错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政权连承认的勇气也没有。 德国当年屠杀了五百万犹太人,六百万波兰人,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但是他们能够认错。 造成的错误根本不是认错就可以原谅的,但是不认错,这样的民族,这样的人,有人敢信任他们吗? 知耻而后勇,无耻则无不可为。 贺铸然父母失去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贺铸然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唯一的孩子,对于父母来说,其珍贵重要,是不言而喻的。 “我失去了一个孩子,那种痛苦,现在还记得。阿然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我只求他这辈子能够好好的,其他的,就什么都不求了。谁要是敢伤着我的孩子,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护着他。 “阿然从小就懂事,别的孩子上房揭瓦的时候,他就知道帮着我扫地除草。我当时一直说要给他生个meimei,他知道我怀孕以后,每天从幼儿园回来,都对着我的肚子说话,给meimei讲故事。邻居家的奶奶一个人在家,孩子都出去打工了,他每天都给老奶奶丢垃圾提水。” 贺母说着,露出了一个温馨骄傲的笑容,“他念书以后,我们从没要求过他成绩,考多少名,就指望着他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他总是说,以后要考好大学,以后让我们享福,再让孙子孙女孝顺我们。” “他第一次离开我们去念大学,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他吃饭吃错了东西,走路摔跤,跑步碰着了石头,跟同学相处不好。真的是他做什么,我都cao着心,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知道他在哪里,做了什么事。 贺母并不需要苏碧曦回答。 苏碧曦静静地听着贺母说话。 她这辈子连自己拿筷子,穿上鞋子走路都不行,哪里能给贺铸然生孩子? 贺母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在他们两个人眼里,是最珍贵,比他们生命还要重要的人,怎么能一辈子照顾一个瘫子? “阿然高三的时候,每周只放半天假,苦得跟黄连一样。我就叫他别回来了,我跟他爸每周去看他,给他送饭去。他那时候长高,吃得多,我每次给他做的排骨汤,喝得干干净净。阿然喝完了,就说以后他也学着下厨,等娶了媳妇,一起做汤给我们喝。” 苏碧曦的眼眸垂了下来,一声不吭地听着贺母说话,贺母话锋一转,语气便冷肃了下来,方才提起贺铸然的温暖一下便消失无踪,“苏小姐,我听阿然不知道多少次说起过你。他说你漂亮,脾气好,大方,多才多艺,学识渊博,简直就像个仙女一样。我光是看着他说你时候的神情,就知道他喜欢你,喜欢到了骨子里。” “苏小姐,从你出事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年,你就动过多少次手术,出过几次病危通知单,你这才是多少岁?我光是听着阿然提起,就替你,替你父母难受。 “那亲眼看着你的阿然,陪着你,照顾你的阿然,他得多难受。有谁在这个年纪,没日没夜地要替身边的人担心,担心一个不小心,人就没了?我只有几个月没看见他,他就瘦了多少,脸上一点花色都不见了。 “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们两口子养他这么大,还没有被他喂过饭喂过汤。他刚才帮你点菜,根本不用你开口,照顾你的动作自然得做过千百次似的。可是我们看着,却觉得闹心。 贺母抹了一把已经落下来的眼泪,“他现在还能照顾你,等他老了,等你老了,谁来照顾你们呢?” 贺铸然跟苏碧曦是不会有孩子的。 人心隔肚皮,亲人尚且不能尽心,何况是外人。 苏碧曦的父母尚且会担心,等他们不在了以后,谁来照顾瘫痪的苏碧曦,何况是贺铸然的父母。 在苏碧曦跟贺铸然的这段关系里面,苏碧曦的家世太好了,好到贺铸然父母根本不敢放心,也不敢相信。 尽管贺铸然自己说是自己愿意的,但是贺铸然才多大,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他知道自己究竟答应了什么吗? 在父母的心里,无论孩子长了多大,在他们心里,永远都是需要自己护着的孩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说句昧良心的话,苏小姐,你时时发病,要是有个万一,你让阿然怎么办?你们现在在一起没有多久,感情还不深。一旦在一起十几二十年,你一没了,他孤孤单单的,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我们又不在了,得有多苦? “你受这么大苦,我们也替你可惜。可是对于残疾人,要遭受整个社会多少的嘲笑,哪怕是亲人朋友的恶意?阿然陪着你,就要陪着你经历这些。我们在川省,别人问我们有没有儿媳妇,我们都不敢说出口,你知道吗? “阿然现在一心一意对你,可是苏小姐,一辈子有多长,你这个样子,你能保证他一年不变心,五年不变心,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呢? “没有长辈同意祝福的婚姻,会有幸福吗?阿然是个孝顺孩子,苏小姐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我们是绝对不会同意你们的事的,阿然就要在你跟我们之间左右为难,不能跟父母亲近。我们有这个儿子,跟没有一样。 贺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满脸的泪水蔓延在已经不年轻的脸上,“养儿才知父母难。苏小姐,你没有生过孩子,不知道当父母的心里,苦成什么样儿。” “你看看这个社会,出轨找小三,包二奶这样的事情,一把一把的,层出不穷。阿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根本没什么自制力,管不住自己……..万一做了些对不起你的事,那他哪里还能有活路? 贺母的声音已经带着些哭声,就一直跪在那里哭着,“他这辈子做不了一个男人,做不了一个丈夫,做不了父亲。苏小姐,我这心就像是针扎一样。我求求你,我们高攀不上你们,也不想高攀你们,你放过我们阿然吧?趁着你们感情还不深,分开过一两个月,就没什么了。我知道,你这辈子这样,你心里得难过成什么样。但是你不能拖着阿然跟你一起受这苦啊。” 贺母哭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求求你,苏小姐,体谅一下身为父母的私心吧。我不能让阿然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为了权势富贵,娶了一个瘫子。放过阿然吧,我们一辈子感谢你,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我给你磕头,我求求你了……..” 贺母说着,便重重地给苏碧曦磕起头来,大理石的地板上,额头跟石头相撞的声音一声声传来,直直砸进了苏碧曦的心里。 贺母每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利剑,把她的血rou割得鲜血淋淋。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太痛了,痛到麻木了,根本不能再痛。 却不想,已经破碎的心,原来还没有碎成齑粉,还能够再被碾碎一遍。 她想去把贺母扶起来,让贺母不要给她磕头。 她想开口,说她从来不想拖累贺铸然。 她想说,她从没想过跟贺铸然结婚。 她的喉咙就像被一块湿透的棉花堵住,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的一辈子会有这么多苦,何时才能是尽头。 紧闭着的门忽然开了,贺铸然满脸是泪地走了进来,插烛一般跪在了自己母亲面前,“mama,我要跟曦曦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