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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诨说什么,这亲事成不成都两说。”朱氏没陶善文那么乐观,仍是满脸愁。 “娘,这人也醒了,你还担心什么?横竖不是阴亲,不用陪葬不用守活寡……” 话没完他就挨了亲娘一脑瓜子。朱氏把锅铲拾起,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坐到他身边,道:“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以为他们看得上咱们?” 别说陶善行不傻,就算她是个千伶百俐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穆家也不可能同意娶她过门。那穆溪白是穆家的三代单传的独苗子,将来继承穆家万贯家产,又怎么可能要个村姑做当家主母? 这个道理别说朱氏,就是陶善行自己也看得一清二楚。死人结亲那是没得挑,活人嫁娶可就另当别论,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就算已经过了文书,凭穆家的能耐,要退婚那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退婚便退婚,你不正愁阿行要嫁去穆家活受罪?如今穆家若打算退婚,岂非一举两得,这亲结不成,老二家的怨不到咱们头上,自然也不会因那百两银子为难你我,咱们慢慢还上就是。”陶学礼施施然进来,已将院中几人对话听了大半,一边接茬,一边将手上东西交给朱氏——两条穿在稻秆上的鲫鱼并两块油汪汪的猪rou,嘴里解释,“老王家小子的束脩,这是他家今天刚宰的猪,拣的你最爱的五花,还有……”他又从肩头放笔墨的褡裢里掏出用旧的钱袋,一并交给媳妇,“今天的润笔费,都在这里,拿去扯点布,自己做身衣裳吧。” 这便是陶学礼大部分的收入来源——村民大多穷苦,家中小子的启蒙束脩常以物相抵,米粮油rou等等,不拘银钱,陶学礼也不大计较,人家给什么就收什么,在村中善名远播,另外就是润笔费,他有一手好字,替人写信写贴也能赚些贴补,如今年关将近,书信往来频繁,春联福字灶王像,来找他润笔的人多了起来,赚得也比平时多点。 陶学礼为人虽然迂腐,说的不是风花雪月就是仁义道德,但在银钱之上,却从不藏私,所得毫厘都上交媳妇,嘴里总嫌朱氏不够温柔,心里却疼的紧,朱氏虽然不通文墨,却颇具慧眼,是以日子虽清苦,精打细算之下夫妻两也过得马马虎虎,吵吵嚷嚷别有一番恩爱滋味。 朱氏接过钱袋一掂,便知约有几十文钱,目光扫过陶学礼那双穿得快烂出脚趾的布鞋,没说什么,心中自有计较,只叫来厨上正在忙饭的榴姐把rou和鱼拿下去,又忧心忡忡地开口:“话虽如此,可阿行到底要嫁人的,这亲本就不好议,现在又被退婚……”名声不好听哪。 “不退亲你愁,退亲你也愁,我看叫你无事烦最好。咱家沛然不愁,便嫁不出也有阿爹养着。”陶学礼摸摸陶善行的头,笑着进屋。 “呸,你个穷酸书生,什么嫁不出……”朱氏啐他。 “无事烦。”陶善文被亲爹逗笑,跟着调侃亲娘,惹来朱氏扬手要揍,他忙缩到陶善行背后,“meimei救我。” 陶善行在旁边瞧了半天,亦被陶家这和乐惬意的氛围感染,忙抱住朱氏的手,甜甜一声:“阿娘莫气,哥哥皮糙rou厚,可要打疼娘的手,阿行心疼。”她自小为了日子好过本就极擅讨好长辈,嘴甜会说话,如今带上真心,愈发自然讨喜,惹人怜爱。 “哟。”朱氏稀罕极了,看儿子,“你教她说的?” “我没有。”陶善文忙摇头,忽凑近朱氏,“娘,你觉不觉得meimei醒了以后,有点不太一样。” 人还是那个人,从小看着长大的皮囊,可这一醒转,她浑身上下就透出说不上来的奇怪,像是种脱胎换骨般的改变——人虽仍旧沉默寡言,但眉目已改,从前别人说话她听不懂只会笑,现在虽也不插嘴,但那双眼似在明明白白告诉别人,她听得懂他们说得每个字每句话。同样的,她的举止变得不同,吃饭细嚼慢咽,走路沉静稳当,虽然在做着和以前,和他们一样的事,可细微处却与众不同。 对,就是与众不同,不止是和从前的她不同,也和这村里其他人不同。 陶善文这么一说,朱氏也有些感觉,可要真说哪里不同,她又扯不上来,都是感觉而已。 陶善行听到母亲和哥哥的话,悄然叹口气——骨rou至亲,她毕竟不是真的陶善行,这变化逃不过他们的眼,那梦虚实难证,她占走她人躯壳虽心有歉疚,却非人力可改,总得将日子过下去,不可能装一辈子的傻,还得想个由头将这改变圆过去才好。 如此想着,她斟酌语言,先试探着开口:“阿娘,二哥哥,我不傻……” 四道目光唰唰扫来,朱氏和陶善文的脚步在屋门的布帘前停下。 “我病的那几天,浑浑噩噩间做了个梦,梦到我去往一片汪洋大海,海中有三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山间相去七万里,宫宇台观皆金玉。其中一山,山间莲座高耸,有仙士头戴香宝观,身披□□,拈净瓶而立,座下有童子一人……” 陶善行边掰扯边看朱氏和陶善文神情,他二人瞪大眼、张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仙士抚我额,授我识,点拨于我,当如醍醐灌顶,将我唤醒。我在海中须臾时辰,不想人间已过数月,累及阿父阿娘二位兄长为我cao心,此后必不再令亲者愁忧。”陶善行硬着头皮往下编,编着编着倒越发圆融,差点连自己都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