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啼血
书迷正在阅读:跃过人生迷茫的日子、赤霄、我被兵马俑追的那两年[穿书]、白月光和狐狸精gl、[重修版]朝定暮许、竹马相厌ABO、喜欢你很久了[重生]、重生成学神的黑月光、BE线上挣扎求生(快穿)、超级制造商
马车外没有下雨,梦里的人却听见了雨声。 金淮坐在车帘外,他已经给夫人运功疗伤,人昏迷不醒,便派两个女侍卫在里头伺候。 沈良轩最厌恶男子跟丹夫人接触,即便这些侍卫不会多话,保不齐哪天她看长老不顺眼,两句话就可以害死他。 在荣城闹出了事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说不定飞仙观已收到了消息要全城围捕了。 马蹄哒哒,秋风潇潇,胡乱蹿动的真气在体内肆无忌惮地叫嚷,嘴里满是血腥气。 rou体的痛苦和梦里比起来却是天堂。 那是一幅初春好景,小女孩身着鹅黄,这是她最后一件还算能看的衣裳了。 鹅黄已经老旧得成了灰黄,却显得她小脸格外可人,八岁的年纪,正像柳树抽芽,冬雪消融,充满生气。 她熟练地将草药放进药罐里,从水缸舀了一勺水加进去,盖上盖,纤弱的手颤颤地将它抬到炉子上去。 父亲病了一年,药汤从未停过。 家里终日弥漫着一股苦苦的药气,孩子却从来没有抱怨过。 她一面等着药,一面等着母亲回来。 母亲被上一个店家赶出去后就再也没有找到活计,如果今天还没有好消息,明天就熬不了药了。 家徒四壁也不足以形容这个屋子,现在全家最贵重的东西大概就是父亲盖着的一条暖被。 春寒料峭,小姑娘手上生了好几个冻疮,虽然没有破血,却疼痒难耐。 她以为这就是人间最难受的感觉了,可后来被沈良轩灌了一瓶酥心散后她才知道,与之相比—— 冻疮多好。 日落时分母亲回来了,从她悲苦的神情就能看出这个家的日子恐怕到了头。 没有钱就买不了药,没有药父亲就会死,如果父亲死了,她们俩要怎么活下去呢? 她看到母亲趴在床边哭,自己就也哭起来,然后擦干眼泪,把最后这碗药倒进碗里送到房里。 父亲温柔地拍拍她额角,她就又跑出了房门。 她曾跟着母亲去过药铺,那家药铺的老板叫杜君,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凶。 小孩子心想:我去求求杜伯伯,他是大夫,大夫不都是很善良的吗?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不过以后一定想办法把药钱还上。 她一路飞奔到店门口,气喘吁吁,看到杜老板正在柜台算账。 他看到小姑娘来了,淡淡问一句:“抓药吗?” 小姑娘稚声稚气道:“杜伯伯,我们家里没有钱了,但是爹爹得吃药,您可不可以……” 她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也是觉得这样很不对,但是她没有办法,最后懦懦一句:“对不起……” 杜君抬头冷冷扫她一眼,嫌恶道:“没钱抓什么药?快出去!” 小姑娘忍不住哭起来,“求求你,我们会把钱还上的,我不想爹爹死……娘亲说爹爹不喝药就会死……” 杜君走出柜台,拎着她往外拽,边拽边道:“我跟你说,你们这种人就别生病,生了病就只能等死,没钱你得什么病啊?” 一把将小姑娘扔在门外,“你赶紧走啊,别坐我这门口哭。” 说罢还甩甩手,“真他娘的晦气。” 小姑娘忍着眼泪爬起来,本就破旧的衣裳显得更脏更难堪,她咬着唇往门边一躲,偷偷盯着那高高大大的药柜,眼睛里写满向往和委屈。 天上轰隆一声,春雷乍响,不多时就噼里啪啦地落下雨。 趁着杜君离开了药柜,小姑娘探头看见几个伙计都在另一头,街上的行人正在躲雨,一时也没有客人上门。 她深切地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她只想得到这样的办法。 药方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可是那么大的柜子,那么多的药材,那么短的时间,她又怎么可能偷得全呢? 但是这些她都没有想过。 她只是个小孩子,又是焦急万分的时候,怎会想这么多。 这是个错误的想法,也是注定要失败的想法,回到柜台的杜君扯着她的小辫子将她拉开,扬手狠狠打了一巴掌。 打得小孩子头晕目眩地撞向门角,再抬头时额角就多了一条血口,哗哗往外冒血。 她眼前很快也被染红,杜君再次拎着她将她扔进雨中,指着她大骂:“小小年纪就会偷东西了!你爹娘是怎么教养你的?!果然贱人贱种,养出来的女儿天生就会当小偷!” 他声音越来越大,吸引了好几个撑伞路人围观,小姑娘捂着额头趴在地上哭,浑身都湿透,满身泥泞,像个小泥人。 雨水那么冷,血却那么暖。 她孤注一掷地往前爬两步,跪在杜君面前给他磕头—— “求求你杜伯伯,等娘亲赚到了钱就还给你,求求你,棠儿不想让爹爹死……” 杜君身边的伙计猛地一脚踹在她肩上将她踢倒,整个人又摔在雨里。 伙计气势汹汹道:“要是每个得了病的穷酸人都跑到这里磕头,咱们就得给他们药,那老板这药铺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小姑娘疼得趴在地上抽搐,温热的眼泪被雨水洗刷下去,血却洗不掉,在她脸上染出淡红色一片,伤口因为雨水冰凉而麻木,屋檐下的杜君和伙计不愿淋雨,便不下来赶她。 她无比惊恐,不是因为被打,而是因为雨太大,她怕自己也会生病,治病又要花钱,这对家里来说可就是雪上加霜。 泪眼朦胧,犹带暖红—— 一双小巧的绣鞋来到她跟前,一把小小的油纸伞将雨挡住了。 女孩的衣裳精致又漂亮,鞋上绣着两朵海棠,身边还有个同样撑着伞的侍女。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指着杜君:“你怎么可以欺负一个小孩子?” “一点悬壶济世之心都没有,你开什么医馆药铺?” 杜君被一个十岁孩子指着鼻子说教,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有能耐你帮她给钱啊!” 女孩接过侍女手里的一锭银子,抬手狠狠往上头一扔,咵哒一声轻响。 “我给了!你给她抓药!这银子可以抓好十几副药呢,我爹爹也是大夫,你蒙不了我!” 她义正言辞地吼完,指一指身边小姑娘,“还有她头上的伤!” 小姑娘怔怔地抬头去看,觉得自己身上太脏了,赶紧挪了一步,离人家远些,她哭得眼睛肿了,从此角度也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能看到她腰上挂着一个乌黑光润的石头,上头端端正正地刻着一个字。 小女孩把伞塞进她手里,竟也不嫌弃她满身泥水,拉了她起来。 那伞上挂着两朵荷花和几片菏叶,清雅秀气,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女孩微微一笑,也不等她说话,便带着侍女走了。 梦里的她越来越远,当年的她也越来越远。 春雷又响,小姑娘抱着满满一怀的药包,额头上的伤只简单止了血,正跳动着发疼,但她脸上带着极灿烂的微笑。 她欢快地往回走,泥点继续溅上衣裤。 然而—— 病榻之上,父亲无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药碗,母亲颤抖着伸手过去,又缩了手,迟迟没有端起来喂他。 良久良久,女人抽泣着说—— “对不起……” 她也哭肿了眼睛,“对不起,我实在……坚持不下去……” 她缓缓捏住了被角,猛地将它掩上丈夫的口鼻。 牙间颤栗,张着嘴痛苦吸气—— 她虽然没有找到活计,但那家的鳏夫厨子看上了她,她可以依靠他继续活下去,不用早早晚晚地,为了丈夫的一碗药耗尽血泪。 一切只要—— 只要—— 没有了床上这个男人就好了。 男人却几乎没有挣扎,像是也在同意女人的做法,坦然地接受了背叛和谋杀。 放弃和死亡。 哗啦—— 药包撒了一地。 女人循声望去,看到女儿满身泥污,站在门口呆立不动。 浑身一凉,喃喃道:“棠儿……” 手中仿佛guntang起来,她飞快地收了手,男人静静躺在那里—— 早已没了鼻息。 冷风从门外灌进来,雷声震耳,像天谴劈下,一道闪电映得苏棠脸上惨白,只有额角的血口还红着。 红得如此温暖,像那年,父亲带着她上山,往她头上戴去的一朵杜鹃花。 红得像血。 是整个春日里,最温暖的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