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云浠一字一句道:“我哥哥半生戍边,保家卫国,顶天立地的一个人,而今为朝廷捐了躯,你居然拿他的清白做文章?” “你不想娶我,你嫌侯府拖累你的前程,大可以来与我明说,何必用这样阴损的法子?” “你以为我想嫁给你么?” “你当我会死赖着嫁入你们裴府不成?” “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嫁给你这种人?” “我现在就明白告诉你,便是你们裴府要娶,我也不嫁!” 她又伸出手:“信。” 裴阑依旧沉默。 云浠道:“你就是不肯给是吗?” 她点了点头:“好。” 言罢,再不看裴阑,转身便往寿宴的方向去了。 裴阑抬眼望向云浠的背影,目光不期然与立在门口的程昶对上,心中蓦地一顿。 三公子的双眸里,尽是冷色,这种冷,不是冰霜的寒,而是一种淡漠,一种疏离,如方外人看这尘世间,或鬼或蜮尽收眼底,只一眼,便洞穿人心。 仿佛他本不是这世间人。 仿佛被他看着的人,其实就是个笑话。 裴阑莫名失了神,再反应过来,程昶已与云浠一道走远了。 “将军,这……”副将隐去后头的话不提,目露担忧之色。 裴阑知道他想说什么。 急函的事,云浠知道了无妨,但这事若由琮亲王府的三公子捅到老太君跟前,只怕裴府要大动一场干戈。 裴阑沉下心神,道:“也好,这事由她来,省得废我一番功夫。” 左右避不过老太君要气一场了。 花苑中的宾客早已重新入席,云浠、程昶、裴阑的坐次均在厅中。 老太君看着三人面色各异,一前一后的落了座,还没等问,坐在左手的裴铭便斥裴阑:“让你招待二位贵客,你却好,害得贵客险些误了时辰。” 跟进厅里的冯管家连忙打圆场:“回老爷的话,此事不怪二少爷,是小的不是,方才云浠小姐在水榭伤了手,这才耽搁了。” 老太君一听这话,担心道:“阿汀伤了?怎么伤的,要不要紧?”拄着杖就是要起身。 云浠知道程昶不想声张遇袭的事,摇了摇头:“不小心磕伤的,没什么大碍,祖母放心。” 老太君这才点了点头,缓缓坐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戌时二刻,府中婢女依次给每一席上了寿粽,须臾,又见八人合力抬上来一个半丈长,三尺宽的寿糕,供众人分食。 赴宴人等在这一刻同时举杯,恭祝老太君高寿。 老太君笑着应了,端起杯盏,并不饮,而是步到厅中,说道:“老身活到这把年纪,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趟过一遭,算是活够了。这辈子,老身算是个有福之人,到了今日半截儿身入了土,只余一个心愿未了,倘若能了了,老身便是明日驾鹤西行,也能瞑目。” “所以便算老身私心吧,今日请来陵王殿下,请来琮亲王殿下,请来诸位贵客,望你们能一同为老身做个鉴证。” 她说着,笑着对裴阑道:“阑儿,你过来。” 裴阑沉默一下,搁下酒盏,步到老太君身前,唤:“祖母。” “你年纪也不小了,本来三年前就该成婚,奈何当时军情紧急,你去了塞北戍边。保家卫国,这是好事,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今你既回来了,这亲事便万不可再耽搁了。” 裴氏一门从文,唯有长房的这个二孙子承她衣钵,习了武,老太君因此对裴阑十分疼爱,觉得要把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嫁与他为妻。 她抬起头,对众人道:“诸位或许都知道了,阑儿的亲事是打娘胎里就定下的,那姑娘老身是看着长大,一直十分喜欢,把她当亲孙女疼爱。” 她笑盈盈地朝云浠招招手:“阿汀,你也过来。” 云浠端着酒盏,半晌没动。 老太君以为她是害臊,催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今日的事,有祖母给你撑腰做主。” 云浠默了一默,终是放下酒盏,步上前去。 老太君一手握着裴阑,一手握着云浠:“你二人是打出生那年就交换了庚帖的,自小青梅竹马,后来长大了,虽说天远地远的分开了好些年,好在眼下都回到了金陵。姻缘这两个字,不是说断就断的,祖母今日就请陵王殿下、琮亲王殿下,与在座的诸位一同做个鉴证,挑个吉日,把你二人的婚期定了。” 一语毕,裴阑没有说话,云浠也没有说话。 倒是坐中人有人欢愉,有人举杯,有人按捺不住,已开始道贺。 老太君偏头去打量云浠与裴阑的神色,玩笑似地问:“怎么,打小就定下的事,到了这会儿,你们倒还一起害臊了?” 满堂欢声,裴阑仍是沉默,云浠垂眸而立,慢慢张开口,轻声说了句什么。 老太君愣了愣,以为自己听岔了,侧耳过去,问:“阿汀,你方才……说什么?” 云浠咬了咬唇,缓缓从老太君手里抽出手,退回至大厅正中,拱手一拜,一字一句道:“回老太君的话,阿汀方才说——我不嫁。” 老太君怔怔地看着云浠,须臾,跌退一步。 她看了裴阑一眼,又看了裴铭一眼,半晌,心思渐渐清明,她意识到方才阿汀喊她“老太君”,没有再喊“祖母”。 “阿汀,你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老太君温声问。 见云浠不答,她又道:“你来,有什么委屈跟祖母说,祖母为你做主!” 云浠垂眸摇了摇头,转身走到方芙兰跟前,伸出手:“阿嫂,庚帖。” “阿汀……” “庚帖。”云浠抬起眸,眸中火色烈烈几欲灼人。 方芙兰知道她心意已定,只好看了身旁的丫鬟鸣翠一眼,鸣翠会意,取出庚帖来递给云浠。 云浠又回到厅中,双手呈上庚帖:“这是十九年前,裴云两家交换的庚帖,今日物归原主。” 老太君没说话,裴铭对冯管家使了个眼色,冯管家出来接了。 云浠负手而立,声如金石掷地:“忠勇侯府男儿尽殁,但不是没有人当家做主了,不是任凭何人都能欺负到侯府头上的!” “我云浠也姓云,侯府的这个家,我来当,有什么事,也是我说了算。因此老太君不必觉得亏欠,今日的这门亲,由我侯府来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娇娇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rsuchafoolll 2个;lone、现场表演一个豹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不会飞的小小鸟 10瓶;既孤且勇 7瓶;靖猗 5瓶;给你个眼神自己体会ノ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三章 宴上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老太君看着云浠,眼前的姑娘一身青衣,目光坚定得令人心疼。 老太君不是傻子,来金陵的这些日子,纵然有人遮着掩着,她也听了不少裴阑与姚素素之间的风言风语,加之先前,裴铭与裴阑对这门亲事百般推拒的态度…… 老太君明白过来,她沉下脸,对裴阑道:“跪下。” “祖母?” “你给我跪下!” 老太君声如洪钟,容不得丝毫反驳。 裴阑的双唇抿成一条薄线,默了片刻,撩了衣摆就势要跪。 裴铭从旁一拦,劝道:“母亲,今日是您的寿宴,阑儿纵是犯了什么错,私下责罚则个就是了,如何要叫他跪着?便不提他刚授封了大将军,这么多贵客在,驳了他的脸面是小,驳了您的脸面才是大。” 这时,外间忽有人来报:“禀老爷,府外来了个大理寺的吏目,说有要事要求见忠勇侯府的少夫人与云浠小姐,方才他去侯府没寻着人,找来了这里。” 裴铭闻言,明显一怔,想了想,对老太君道:“怕是侯府的案子。” 又道,“这是要事,耽搁不得,快请那吏目进来。” 吏目一脸匆匆色,进得厅中,礼数都未行周全,便道:“禀少夫人,禀云浠小姐,招远一案,云将军的罪名定了,是延误军情。” 方芙兰闻言,脸色一白,险些要站不稳。 老太君急问:“洛儿那孩子行事果决,聪明透顶,战场上急擅变通,怎么可能延误军情?” 然而事已至此,她深吸一口气,缓下心神来又问,“那侯府……可有因此获罪?” “倒是没有。”吏目道,“大理寺接到的消息,只称是褫了云将军宣威将军的称号,罚没纹银若干,具体怎么处置,还要看今上的旨意。圣旨大约中夜时分就要到侯府了,少夫人与云浠小姐还是快快赶回去接旨吧。” 吏目言尽于此。 可这些话听入众人耳里,哪有不明白的? 忠勇侯府已成罪臣之家,侯爵没了是迟早的事。 宴上一时寂寂,只老太君一人拄着杖,来回踱了数步。 她又看向云浠,只见她神色冷静,仿佛早已料到了似的。 老太君快行几步,来到云浠身前去握她的手,切声问:“阿汀,你可是因为这事,怕侯府拖累了裴府,这才与裴府退亲的?” 又道,“倘是这样,阑儿更该即刻迎你过门才是,当年在塞北,侯府于裴府有恩,人世起落不定,两家既共患难过,如今更要荣辱与共。” 她说着,宽慰云浠,“你别怕,洛儿这事——由祖母为你做主,明日一早,祖母就穿诰命服,进宫为洛儿鸣冤。” 云浠看着紧握着自己的老太君的手,听着她的温言细语,心中微酸。 然而下一刻,她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回老太君的话,我就是不想嫁。” “若您实在要一个原因,可以去问您的二孙子。” 话说到这份上,再往下深究,就要剥皮露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