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页
季秀林却接过唐如卿手上的碗:“我来。” 看着这位位高权重的人被繁琐的家务事围着,身上的血腥气几乎洗净了,就连眉眼都温和下来,唐如卿撑着下巴看着他,懒洋洋地说:“那你帮我把碗放到灶上吧,手别沾水啊。” 原本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被唐如卿这么一提季秀林突然觉得手上的伤口疼得抽筋,啪嗒摔了一只碗,唐如卿噌地站了起来:“喂,你没事吧?” 她不顾季秀林的反对,解开了他手上的帕子,盯着他的手心看了一会儿说:“还行,伤口没裂,看样子也没伤到筋骨,不是什么大问题。”又指了指灶门口说:“扫帚在那儿,柴火旁边看见没?自己摔的碗自己收拾。” 季秀林依言把摔碎的瓷片收拾了,唐如卿也没看他,往锅里添了一瓢热水开始洗碗,一边说:“你看,过日子嘛,就是得沾点烟火气才像个人样儿,整日端着就容易憋出病来,其实仔细想想,天下大多数人最想过的不就是这种丰衣足食的日子么?有时候人活着就是得接地气点儿才有生气儿。” 季秀林看着她的背影,伤口的疼痛褪去,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口流出来,将他整个人都裹在一团暖暖的光里,酥麻感从四肢百骸散溢出来,终于唤醒了他冰冻已久的知觉,后知后觉地生出自己此刻仍在人间的错觉。 然而这情景真实得像是一团火苗,微弱而灼热地烫着人的掌心,季秀林张了张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碗筷的碰撞声中响起,如同裹上了一层纱:“殿……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刚一出口季秀林就后悔了,虽然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冲动地问出口是季秀林所不允许的,他厌恶这样失去控制的自己,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好像是害怕听到什么不想听的答案,白天在他脑海中叫嚣的两个念头死灰复燃,尖叫着吵得他无法思考,而唐如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可能是没听见,也可能是不想回答。 季秀林这么想着,眼前的场景突然变得不那么真实,好像是他疯魔产生的幻境。季秀林的手掌不自觉的握起,整个人好像都从幻境中剥离出来似的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然而有一道声音带着一点怒气,轻易地就将他绷紧的神志拉回了人间,唐如卿说:“别那么用力,伤口会裂开。” 季秀林下意识地跟随着那道声音松开了拳头,茫然的眼神找到了焦点,将视线放在了唐如卿身上。 已经把碗全部洗完的唐如卿擦了擦手,也没望季秀林,看似随意地说:“刚才你的问题比较郑重,所以我希望能认真地回答你,当然不能一边洗碗一边说,多没诚意啊。” 说着唐如卿已经从厨房出来了,她走到季秀林面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你想听我说真话吗?” 片刻的沉默过后,季秀林好像终于恢复听觉似的反应过来,慢半拍地“嗯”了一声,就见唐如卿笑了起来:“我有个条件,只要从现在开始你别骗我,我就告诉你。” 季秀林心想我怎么可能骗你,但这话他说不出口,于是又“嗯”了一声,他好像是正在等待宣判的恶徒,连呼吸都快滞住了,唐如卿稍微后退了一点,说:“我想让你自在随心,我想让你活着。” “唔,说起来有点可笑,我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如果你不开心的时候就可以不笑,不用在乎别人的想法,现在想起来倒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不过这份心愿还是真的。季秀林,我希望你以自己为中心活着,有你自己的想法,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建立你自己的感情,而不是依附于任何人、任何事,包括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季秀林不知道,他的心脏好像被人注入的麻沸散,连跳动都忘了,明明他做过那么多的事情,唐如卿应该恨他的,为什么?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说不是这样的,他不是为了任何人活着的,一切都是唐如卿想多了,他是恶贯满盈的缇刑司督主,不是唯唯诺诺的季予安,但唐如卿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握住了他冰冷的掌心:“季秀林,如果你暂时做不到,我可以陪着你。” 她叫他季秀林,她清楚地知道他是谁…… 季秀林茫然地想着,好像在唐如卿的声音里找到了大雾中的风灯,停滞的心跳重重地跳动了一下,血液瞬间流遍全身,解救了他僵硬的躯体,他的声音有些发哑,但唐如卿还是听见了。 季秀林说:“好。” “那好,既然我都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就该你了。”唐如卿狡黠地笑起来,转身往屋子里走去:“先进屋,我们的账得慢慢算。” 这地方既然是缇刑司临时落脚的,那必定会备有基础的伤药,唐如卿在书房里找了一会儿,果真找到了一个药箱,她提着药箱让季秀林躺下:“这伤药也一般,先凑合着用吧,明天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去把药抓回来呗,你怎么还坐着?快,趴着,衣服脱了。” 季秀林坐着不动,沉默了一会儿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噗哈哈你还在乎这个呢?”唐如卿笑得合不拢嘴,若是这话从一个酸儒书生嘴里说出来倒没什么,但季秀林脸色冰冷地说出这种老古板的话的模样实在可爱,唐如卿憋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你身上哪儿我没见过,有什么好害臊的,你当初受的那二十庭杖不就是我给上的药,你还真以为是得顺能有这本事啊?行了行了,快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