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让我进去吧,许鹤舞姑娘
滴,滴。 已经深夜,医院寂静无声,护士推着轮椅,轮子骨碌碌地碾过。 女房东和富二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空调开得重,四周空荡荡的,富二代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头。 手机嗡嗡两声,消息来到,富二代看了一眼,说:“作家把绿裙姑娘送到家了。” 女房东闻言微微嗯了一声。 她又想起敲开他们家门时,脸白如纸,血迹斑斑,“咚”的一声丢下小白后,一声不吭转身就走的那个绿裙子。 虽然她两步之后就摇摇晃晃地晕倒在走廊上,和小白上了同一辆救护车到了医院。 女房东不知道绿裙子是从哪里把小白扛回来的,但就凭那个画面,何其英勇,令人难以置信。 “我也难以置信,”富二代道:“真有这种蠢人吗,她为啥不直接打120呢?” 女房东被他从“瘦弱美少女拯救单身俏邻居”的旖旎幻想中无情叫醒。 她问:“你的角度怎么总是这么刁钻呢?” 富二代耸耸肩:“要是早打120,说不定这会儿都活蹦乱跳了。” 女房东道:“不管怎么说,她就是救了小白,你别这么说人家。” “知道了,”富二代往她身上蹭:“赶明儿我和你一起去谢谢人家仙女jiejie,还不行么?” 护士朝着他们走过来,女房东赶紧把他推开了。 护士说:“可以进去看望病人了。” 距离小白入院已经过去半夜,女房东长出一口气,忙给白衣天使鞠躬:“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护士哗啦啦地翻着手上的本子,道:“别谢我,要谢就谢他自己身体素质强,伤成这样,做完手术,没一会儿就醒了。进去吧。” 女房东诚恳地道:“谢谢,谢谢护士jiejie。” 富二代不乐意了。 他看她一眼,冷哼一声:“看你紧张的那个样子,要是在病房里头的人是我,你指不定还在家里给孩子检查作业呢。” 女房东莫名其妙:“你一天到晚就吃这些没名堂的飞醋,神经病,人家小白能跟你皮糙rou厚的比吗?从来不就是你打别人吗?” 头一回被这么形容的富二代气得跳脚:“我皮糙rou厚?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傅某全京城第一身娇rou贵,他花拳绣腿窝里横,出了门就挨揍,你怎么不说他白吃你一年干饭?” 要不是医院,女房东真能跳起来锤他,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径自要去小白的观察室,富二代被这个“皮糙rou厚”气坏了,在原地跺了半天脚,跟自动售货机上的的广告明星大眼瞪小眼,消气了,才忍气吞声地跟上去。 一进去,又叫起来了:“干嘛呢干嘛呢,手断了就老实点。” 小白见他,淡淡一笑,故意道:“我这只手是好的。” 他依旧把手放在女房东手里,女房东手小,两只手才攥得住他一只手,失血有些多,他的手冰冰凉凉。 术后观察室消毒水的气息铺面而来,小白脸色苍白,唇色更白,浑身上下都是绷带,富二代一见,把嘴里的话咽回去了。 他轻轻踢了一下小白的床脚,问:“怎么回事儿?” 小白别过脸:“打输了呗。” 富二代笑了:“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你跟那仙女儿演什么呢,霸王别姬?” 女房东皱眉头:“呸呸呸,两个人都好好的,什么霸王别姬呀。” 小白问:“她人呢?” 女房东笑道:“她呀,她可比你坚强多了,到医院打了一袋葡萄糖,说什么也不留在这,我就叫作家送她回马戏了,已经安全到家了,放心吧。” 她说:“等你出院,可要好好去谢谢人家。” 小白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躺在床上,没什么说话的力气,掀起睫毛,由于脸色太白,眼睛格外黑,像一对孩子手里的澄澈的玻璃珠子,看着女房东。 富二代出声打断:“别演的深情款款的。” 小白说:“你看,他凶我。” 富二代又踢一脚他的床:“你三岁?在外面挨完打撒什么娇呢?” 女房东问:“还疼吗?今晚我和富二代都在这儿,疼就喊人,明天一早,作家再过来看你。” 小白说:“我想回家。” 女房东摇摇头:“不行,伤成这样,必须住院。” “我想和你回家。” 女房东看着面前胳膊脱臼,胸肋受伤,眼睑划伤,后脑缝针,颧骨和舟状骨裂的白警官,心电仪器在一旁曲折地延展着,高处的输液瓶涓涓流入他的身体。 她攥紧他的手,小声说:“我就在这里呀。” 小白露出一点虚弱的笑意,闷哼两声,又惹得女房东赶紧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两只手还牵在一起。 要不是看他奄奄一息,富二代真是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把那只手也给折了。 还没跟梁队通完电话,门就被推开了,阳光满室,作家捧着一大束怒放的雏菊,煞有介事地挤了进来。 小白无语。 作家进门就开始坏笑:“白哥!可以呀,昨天仙女跟我说,你是为了救她受伤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呀。” 白警官闻言倒是扬了扬嘴角。 这位神秘的绿裙子姑娘,话没说过几句,帮起忙来竟然这么周全。 他顺坡下了,苦大仇深地说:“早知道要被打得住院,我也不逞这个强了。” 女房东睡在旁边的陪床上,听见声音,醒了。 她揉着眼睛,问:“你来啦?富二代呢?” 小白说:“出去买早餐了。” 作家摆好了花,打量着小白东一圈西一圈的绷带,啧啧地道:“白哥,你有没有医保啊?这能报多少钱啊?等会儿居委要来,要是不能报,赶紧跟李阿姨说说,让她给你想想办法。” 小白吓一跳:“居委来干什么?” 作家摆摆手:“别提了,昨晚救护车来马戏区,多大阵仗,一听说是你住院了,居委立刻准备组织慰问你,连夜搞了好些大花篮,还有锦旗呢!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噢,曹叔叔说他们家女儿放暑假回来了,刚好带过来让你见见……” “天啊,”小白连忙掀开被子要下床:“不行,我得回家。” 女房东道:“坐下!昨天医生怎么说的?再说了,邻居们关心关心你,你跑什么呀。” 小白说:“我真没事了,不疼了,今天早上起来还准备晨跑来着。” “嘿,”女房东站起来:“还晨跑?你怎么不去举哑铃呢?” 小白承认:“也不是不行。” 作家拍胸脯:“白哥,等会儿要是你应接不暇,就把我微信给人家姑娘吧。我愿意代兄受过!” 富二代提着一袋子早餐回来的时候,病房里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小白在病床上,被淹没得只剩一个无助的脑袋顶。 他差点都没挤进来。 “干嘛呢,”他说:“农民工讨薪来了?” 前排一个人听见,气冲冲地回过头,富二代露出笑容:“哎呦,赵大婶,是你呀!虎背熊腰的,我给看走眼了。您吃早餐了吗?我这儿有韭菜盒子,您来点儿?” 赵婶说:“人家小白在养病呢!你吃味道这么刺激的东西不是存心的吗?” 富二代谦虚道:“瞧您这话,韭菜盒子再刺激能有您们刺激?这花篮堆的,我还因为他过去了呢。” 女房东赶紧过来打圆场:“赵婶,您别理他,别理他,他起床气,见人就说胡话呢。” 赵婶婶很不高兴地白了他们俩一眼,哼了一声,转过身,接着加入关爱小白的长辈大军里。 女房东把富二代拉到外面走廊里,门一关,声音都听不着了。 她埋怨道:“你干嘛呀,这儿都是邻居,还是长辈,你干嘛非得怼人家呀?” 富二代把袋子递给她:“外面就一家店卖小汤包,台子脏兮兮的,我看着吓人,就买了蒸饺。” 女房东拍他:“我和你说话呢!” 富二代心不在焉地道:“我干嘛?你上回脑袋磕了住院,半拉月了才一个人来看你,空手来的,还是小语给人削的水果——你说我干嘛?” 女房东支支吾吾地道:“小白讨人喜欢嘛。” “是因为他讨人喜欢吗?亏你天天这个喊叔那个喊姨,多少年前给你夹一筷子菜现在还记得,人家稀罕你吗?人家去关心八辈子成不了真的准女婿,也不关心你。我说他们两句怎么了?” 女房东说不赢他,伸手去拿热腾腾的早餐,别过脸,专心地吃饺子,阳光爬满走廊,路人行色匆匆,富二代帮她插好豆浆的吸管,喝了一口,不烫,送到她嘴边。 她什么也没说,低头咬着吸管喝起来。 “行了,”护士最后检查了一遍,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你身体真不错,当护士这么多年没见过好这么快的,回去注意点,定期检查,两个月就全好了。” 女房东道:“谢谢护士jiejie,下回来检查的时候还找林医生就行了吗?” 护士答应着,又去另一处查房了。 女房东上上下下打量着小白,喜不自胜:“真好,你看,一个礼拜就能走路了。” 富二代道:“本来腿就是好的,头一天晚上他就自己上的厕所。” 女房东不高兴地说:“胡说八道,那是人家林医生技术好,你看看,这针缝的,多整齐,等你全好了,还得好好谢谢人家林医生。” 小白笑道:“谢,我一个一个谢,先谢绿裙子姑娘,再谢林医生。” 女房东提醒:“还有宋嬢嬢和范大爷,人家连着给你送了好几天汤呢。” 回到马戏区,他便迫不及待,晚点再回家,先去找这一个星期未曾露面的绿裙子。 作家调侃道:“别急嘛,人家姑娘还能跑了不成?” 富二代也觉得稀罕:“你真喜欢这种爱泼水的?” 已经七月中旬,江尧市进入虫响和闷热同样连绵不绝的盛夏。 小白脑袋上还包着一圈纱布,胳膊也吊着,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敲响了绿裙子家那扇薄薄的门。 绿裙子很快便开了门。 蝉鸣声里,光阴泄下,那人高高的,直遮得她眼前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她问:“出院了?” 小白浅浅一笑:“刚出。”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绿裙朝他微微歪了歪头,疑惑的目光写在脸上。 小白说:“我来感谢你。” 绿裙笑了:“感谢我,还是审问我?” 小白也笑了,比她善意的多,道:“先让我进去吧,许鹤舞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