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叶宴之点头,“幸好你没说。” 顾怀陵:“怎么?” 叶宴之没有隐瞒,“这个林寒生,给我的感觉很不对劲,有些奇怪。” 顾怀陵挑眉诧异,先前说那句话,本是委婉的拒绝,压根就没想真问,谁知竟真的得到了不好的答案?虽然直觉一事很诧异,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而且这还关乎着软软,顾怀陵不得不谨慎。 “怎么回事,你跟我细说说。” 叶宴之摇头,“不好说,有些奇怪,让我再跟他接触几天,看能不能找到缘由。” 顾怀陵还想再问,叶宴之却一把拿过他手里的书,丢下一句,“顾大哥你午睡吧,我出去走走,这事等我有了证据再告诉你。”说完就开门跑了,顾怀陵追出去只来得及看到他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林婆婆爱花,家中种了许多花,不仅有花圃,走廊小路上都是花盆,叶宴之随便找了个地蹲下,鼻尖花香萦绕,叶宴之也不想去看到底是什么花。 现在心里特别燥。 虽然平时看不太出来,但叶宴之的少爷脾气其实挺大,最冲的时候把叶父都顶的说不出话来,是能把全家都给折腾的鸡飞狗跳的混世魔王。现在就处在一种特别焦躁的状态,很不舒服,很不高兴,还,很……委屈。 像是密密麻麻的荆棘缠在了心房,缠的很紧,紧到不能呼吸了。 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咬着牙绷着脸,心口像有一团火在烧。 顾meimei要嫁给别人了? 这句话一直在脑海盘旋,一想到顾软软可能会嫁给别人,心就一阵一阵的痛,抱着头蹲在地上,久久不能平静。 蹲了好一会后起身,周身燥意不减甚至愈发难受,没目的的乱走,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厨房。 现正值午后,私塾的人都在午睡,叶宴之本以为顾软软也在午睡的,刚想转身,听到厨房传来动静,脚步瞬间一转无声踏上台阶,然后就看到了顾软软站在灶台前的纤瘦背影。 顾软软并没有午睡,在家里倒是有午睡的习惯,但家里一直干活,累了就能很快入睡,来了私塾没做事,反而睡不着,既然睡不着,顾软软就起来做事了。 林婆婆央顾软软做几坛酒存着,自己做酒就是跟林婆婆学的,当然不会拒绝。 两个灶台的火都烧旺了,一个是百合水蒸着糯米,一个在熬绿豆汤。现已入夏,久课难免倦怠精神不济,喝些绿豆汤也能提提神,绿豆汤已经熬了好一会,打开锅盖看了看,绿豆已经开花,盖盖继续闷着,坐在灶台先熄火。 火光明灭,将她素白的脸上也添了好看的红晕。 熄完火后顾软软也没闲着,拿起一旁的酒书看,虽说大哥和叶宴之都叫自己不要有压力,但既然是卖给别人的,还是要认真些,多学学总没错。 安静看过数页后,夹上书签放在一侧,起身,绿豆汤已经差不多好了,放了一些糖进去,从柜子里寻了四个竹筒出来,分别装进竹筒里,装到最后一个竹筒时,想到嗜甜如命的叶宴之,又单独给他多放了一勺糖,用刀在竹筒底部划了一道作为标记。 四个竹筒全部装好后,找了一根长绳出来,将四个竹筒挨个绑了上去,提着向外走面的水井,将竹筒丢了下去,用石头压着绳子,才又回身去厨房继续做酒。 顾软软走进厨房后,叶宴之才从拐角处探身出来,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叶宴之怔怔的看着那扇门,手里紧紧抓着那本《雅者论》。 未时中上课的时候,林先生顾怀陵叶宴之林寒生手里都拿到了一个竹筒,叶宴之拿在手里,却没有马上喝,指尖缓缓磨砂着底部那道划痕。 她刚才跟自己说好好念书,笑着说的。 凝神片刻才打开了竹筒,用井水镇过的绿豆汤冰凉沙糯,竹筒的清香伴随着沁爽的汤水一起甜滋滋顺着喉咙进了腹中,也许是井水太凉了,一路向下竟将心中的焦躁都给消弭了大半。 喝了几口之后将竹筒小心的放在一边,坐直身子,端正态度。 恩,那就好好念书。 顾怀陵本以为叶宴之会分心,毕竟先前那件事应该影响到了他,谁知叶宴之认真听讲,神色专注,最后分神的,是自己。 因为忍不住想去看林寒生,叶宴之的话也一直在脑海中浮动。 不对劲,奇怪? 不由侧头去看林寒生,他亦专注听课,相识数年,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从未发过火,从未恼过人。他去年就过了童生试,自认火候不够才没有接着考,但以着自己的估计,秀才应该是没问题的,他本人也很勤谨。 是,林寒生家境贫寒,但他本人还算有才,最主要的是品行,他性子格外好,认识这几年,大小事情也发生过好多,但真的从未见过他生气。 穷可以,一时不得志也可以,品行才是最重要的。 软软能干,又有嫁妆,最多就是前几年苦一些,等自己起来了,好日子就会来的,林家人口简单,事少地也少,真算起来,就算软软把事情都做了,也比在家里轻省,而且林寒生本人也很勤勉,就算最后只考到了秀才,有了功名在身,也算有个门路。 可是现在,叶宴之说他奇怪,说他不对劲。 哪里奇怪,哪里不对劲呢? 大半个时辰后,林先生暂停讲课,让他们自我领悟一番,自己去后面喝杯茶休息会儿,叶宴之闭眼,将先生刚才讲的在脑子里过了一番,又提笔记了几个重点才落了笔,回身,直接看向林寒生。 一共就四个位置,叶宴之和顾怀陵一起坐,林寒生坐在后面,他的舍友还没回来。 叶宴之扬眉一笑,“林大哥你的身子好些了么?” 闻言,顾怀陵也若无其事的看了过来。 林寒生有些诧异的抬眉,心里有些奇怪,先前打招呼的时候,这位还挺友善的,可午休后来校舍的时候,他目不斜视的把自己略过了,虽没有证据,但直觉他应该不喜自己的。 可现在他又笑的眉眼弯弯,一脸和熙。 林寒生:“好些了,多谢关心。” 叶宴之直接趴在林寒生的桌子上,手挤开了砚台,墨色云纹砚台挪了一下,台中墨汁微晃,寻常墨香中夹杂着丝丝甜香传入叶宴之的鼻尖,笑了笑,歪头,“林大哥刚才身子这般不舒服,还去沐浴换了身衣裳?” 先前林寒生是一身灰衣白衫,如今已经换成了靛青薄衫,叶宴之的视线停在他的衣襟处,雪白内衫柔和,虽洗了几次看着有些折痕泛旧,但仍和他外罩的粗衫不一样。 见叶宴之的视线停在自己的衣襟处,林寒生自然而然的理了理衣领,将内襟都藏进了外衫,轻笑,“一身的汗实在难受,并未沐浴,只略擦了一番换了一身衣裳。” 叶宴之点头,“林大哥身子不好,这天将热未热,还是别沐浴了。” 林寒生点头,又道了谢,叶宴之也不再多言,回身继续看书,顾怀陵也跟着回身看书,垂着眸却看不进书。 因为林寒生撒谎了。 住在一起几年,对林寒生气息味道很熟悉,他家中虽贫寒,自己却爱干净,每次沐浴后身上都有一股木槿的味道,刚才自己也跟着回身,确定闻到了木槿香。 一件简单的小事,直说沐浴过就可以了。 为什么要撒谎? ☆、 25.第二十五章 下了课又各自温习一番,快到饭点的时候,三人结伴向着厨房而去,叶宴之有意无意的落在后面,看着前面并排而行的两人,视线一直定在林寒生身上。 他走路的姿势和他的人一般,有些慢吞吞的温润,背脊如竹,抬脚落步的时候,轻薄的夏衫能明显看到他微微紧绷的背部肌rou,叶宴之看了一路,垂眸,心里已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三人到了厨房,只有林先生在里面,林婆婆顾软软都不在,林先生摆手,“老婆子拉着软软去做酒了,她两自己吃,咱们爷几个吃吧。” 顾meimei不来了? 叶宴之心里正失落,又听得林寒生问顾怀陵,“软软这次来要呆几日?”他和顾怀陵同窗数年,顾软软一个月来三次私塾,和林寒生也早已熟稔。 软、软? 叶宴之磨牙,你凭什么唤她名字,我都没喊过! 顾怀陵:“这次要多呆些时日,有点事情。”林寒生点头,并没有问什么事,而是一脸愧色的看向林先生,长作一揖,“先生,还要请你再宽限些时日了。” 林寒生的束脩已经拖了一个月了,本来这次回家就是去拿束脩的,谁知娘说还要再等等,手里的绣品还没卖出去,下次回家再给他。 林先生早已知道他家里的情况,闻言只摆手道:“无事,晚些也无妨。” 林寒生点头,年轻的脸上是囊中羞涩带来的难为情。 “呵。” 一声不大不小的呲笑在三人耳边响起,齐齐侧头去看突然笑出声的叶宴之,叶宴之眨了眨眼,居然一脸无辜的先问,“怎么了?” 林先生直觉有些不对,学生家里贫寒交不起束脩,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他自己肯定觉得难为情,男儿好面,宴之在这种情况下笑出来,有些失礼了,来回看了一眼叶宴之林寒生,这两人今天才见面,难道发生矛盾了? 林先生性子和善,并没有说什么,只暗暗警告的看了一眼叶宴之,叶宴之回了他一个极为灿烂的笑,笑的那叫一个乖巧,林先生无奈摇头。 “吃饭吃饭。” 吃饭的时候叶宴之倒没作什么妖,安安静静的吃饭,他安静了,林寒生反而静不下来了,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叶宴之,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位好像发现了什么,刚才那声笑像是故意笑给自己听的。 用过晚饭后,几人闲话片刻就各自回屋,顾怀陵抄书,叶宴之默书,两人对面而坐,并不曾交流什么,屋中静谧,偶尔蜡烛霹雳声。抄过一卷后,顾怀陵停手,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抬眼看向对面的叶宴之。 叶宴之并没有看书,而是拿着一个荷包出神,手指无意识的磨砂,这个荷包回家那几日见他戴过,他一回来就把荷包浆洗了,今天也没见他带,荷包样式简单,天青海纹,拿在手里做什么? 顾怀陵想了想,还是没忍住。 “寒生说束脩还要拖延一段日子的时候,你为什么笑,发现了什么?” 下午已经问过他一次,他只是摇头。 叶宴之将荷包放进怀里,抬眼,“因为他有钱啊。” 顾怀陵不解看他。 叶宴之十指交叉放在书桌上,“顾大哥你闻到他身上的木槿香了吗?”顾怀陵点头,叶宴之笑了笑,“那你知道外面铺子里卖的带花香的胰子要多少钱吗?” 这个顾怀陵还真的不知道,他从不去这些店铺,用的也是家里自己做的,没有去买过。 摇头。 叶宴之:“我买东西的时候倒是把这里差不多都走了一遍。”曲指比了一个小圆圈,“这么小一块,一两银子呢。”二两银子束脩都交不起的“贫寒”学子,洗澡用一两银子一块的香胰子。 一两银子一块? 顾怀陵是真的不知道这事,第一次闻到他身上有木槿香的时候,只当他是摘了师母的花,虽说男儿身上有花香有些怪异,但若只是个人癖好,别人也无权过问什么。 顾怀陵:“不能是花瓣澡吗?” “不可能。” 叶宴之直接否决了,“若是花瓣澡,他身上那个味道,不仅得洗,还得用熏香才能这么浓,他没有熏笼,那就只能是香胰子了。” “而且不仅是香胰子,他的内衫,他的砚台,都不是寒门学子能用得起的东西。” 叶宴之一件一件指出来。 “他那个内衫,是东边产出来的棉绸,半棉半绸,既轻软又吸汗,十两银子一匹。” 初见林寒生的时候叶宴之就认出来了,本来不会这么明显的,谁让他在外面搭一粗麻的外衫?里面的十两一匹,外面穿粗麻,对比太强烈,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一般的棉布内衫。而这种布料叶宴之也很熟悉,以前跟自己的小厮就穿这个。 “还有他那个砚台。” 叶宴之扯了扯嘴角,“当初我去买笔墨纸砚的时候,那掌柜还特意跟我推了,说这砚台瞧着不明显,但石内含香,用这个砚台磨出来的墨汁也会留香。” 身子前倾,“顾大哥,你知道那砚台多少钱一方吗?” 顾怀陵:“多少?” 叶宴之微笑:“二十两一方,掌柜还说我若要的话,可以少点儿,十八两。” “一个穿戴几十两的人,二两束脩交不出来,我当然要笑了。” 顾怀陵惊愕的看着叶宴之,没有怀疑他的话,因为他说的都有理有据,布料砚台价值几何,外面店铺一问就知道了,完全没有必要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