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契约_分节阅读_64
聂长生翕阖上沉重的眼皮,水雾从眼缝里沁了出来,润湿了乱颤的睫毛,唇瓣微微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不笑?不好笑吗?”庄凌霄低低笑着,兀自魔障一般追问着。 “庄凌霄,我们……”聂长生揩去眼角的泪痕,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嗓音扯出的喑哑,“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浮躁的夜色里全是纷杂的声音,手机那边静默了十几秒,尔后便是聂长生所熟悉的嗤笑声,每次面对无稽之谈,庄凌霄就会发出这样的嘲讽。 偏偏讥讽的笑声里隐藏着滔天的怒意。 “师哥,”庄凌霄冷冷地哂笑着,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同居的契约还没有签订呢,你就要跟我‘到此为止’了?” 聂长生抿着唇,脑海一片空白,紊乱的影响争先恐后地闪过他的脑海,时而是与庄凌霄争执的画面,时而与他一起逛超市的画面,时而又变成了带着贺鸿梧对某位气势汹汹的家长道歉的画面…… 等他回过神时,手机里的庄凌霄几乎是冲着他咆哮地吼道:“聂长生,你给我记住了!跟了我庄凌霄,就只能一辈子做我的人,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只能呆在我的身边!” 这么震耳欲聋的宣言,聂长生却已经无法消受了,他切断了电话,瞬即摁紧了关机键,屏幕很快陷入了永久的黑暗里。 小白幽呜的声音由远及近,小短腿迈过了阳台不算矮的门槛,跃入了跌坐在阳台上的聂长生的怀里,似乎想要安抚他悲愁的心情,吐着小小的舌头,来回舔弄着他湿润的脸颊。 粗糙的舌面果然将失神中的聂长生拉回了神志,他抱着小白,顺着他的毛发回来绕着他的脖子,小白哼唧了几声,立即发出舒服的享受声。 “我们……也要到此为止了……”聂长生对着怀中卖乖的小白喃喃低语。 小白似乎回应了一句,又似乎没有任何回应,远处喧嚣的杂音蛮横地横贯在天地间,昭显它们的出现与消逝绽放在同一时间。 从开始就知道会有个终结的时限,却不知道原来这个时刻来临得如此之快。 次日,聂长生形单影只出现在熙熙攘攘的机场里,他一如既往的没有方向感,在热心人士的指引之下才检了票,安检人员很快就在登机牌上盖了章,过安检门时发生了点意外,他前头的一个旅客似乎带了什么违禁品,被安检人员要求打开行李箱,原来那个旅客的皮箱里放置了一部收音机,这种收音机虽然轻巧,但这种东西怎么看还是跟时代有脱节的嫌疑,那位旅客也才不惑之年,却对这不收音机宝贝得很,当安保人员说了这东西不能托运时,他有点激动,气冲冲地跟拦下他收音机的安保人员有了口舌争执,继而上升为肢体冲突,场面一度有点暴乱。 聂长生不知道的是,他登机了之后,这个旅客大乱安检的视频被放到了网络上,不管是旅客还是安保人员都受到了网友们不同程度的谴责,唯独只有一个冷峻的旁观者意外的受到了大家的追捧,只为他稳稳当当的站在暴乱的范围内,却不躲不避也不看,似乎隔绝于纷乱的打斗中,只微微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证件,不知在想什么。 视频里的人物面容不怎么清楚,但因为两厢比较之下显得尤其突兀,大家纷纷把那个傲世轻物的人戏谑地成为“冷峻哥”,一时还成为了网络的热搜关键词。 当然了,这条热搜后来还对庄凌霄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不然他也不可能会找到改名换姓的聂长生的落脚点了。 脚踏在跟庄凌霄同一片天空下的土地时,聂长生有点恍如隔世,呼吸几乎有点不舒畅,所幸他在米兰仅仅逗留了几个小时,很快就转机去了西班牙,辗转去了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做起了国际义医。 聂长生负责的区域是一个贫穷而落后的小渔村,人口单调,青壮年都去了大城市谋求发展,剩下的妇孺老弱留守打渔,海产量太低,出海的渔民往往辛苦了一天依然毫无所获。而就近的城镇也是一片灰黄,据说方圆数百里只有一家供人娱乐的KTV,却还是生意萧条,本来就艰苦度日的人,谁有余钱拿去做不必要的消费? 义医队里的成员来自各国,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语言,相同的,只是一颗赤诚的救死扶伤的心。 跟聂长生同组队的是一个刚刚毕业不久的女大学生,名叫塞丽娜,来自美利坚的发达国家,但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西班牙裔的女孩,身上流淌着的是这个国家炽热的血液,她开朗活泼,青春靓丽,很受义医队里单身男子的欢迎,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塞丽娜一门心思只扑在诊治病患的身上,对醉翁之意的队友言辞呵斥了几次,渐渐也就平息了不必要的麻烦了。 义医的生活很单调孤寂,出诊的时候忙得忘记了时间,一个人要做很多人的活儿,看无数种的疑难杂症,全然成了一个全能的华佗马不停蹄地奔赴在需要的岗位上。 而当没有出诊的时候,他们大多呆在队里看只有收到一两个本地卫视台的电视,或者聚在一起打打牌,说说冷笑话,当然也有互相学习外语的,像几个对东方很沉迷的人,尤其青睐中国文化的队友,就常常来请教聂长生的汉语言了。 塞丽娜就是其中的一位,她正值学习旺盛的年龄,对什么都抱有一探究竟的态度,不知受了谁的印象,竟然对中国古典文学非常感兴趣,让她远在纽约的朋友寄来了基本古典名著,其中赫然有《红楼梦》与《金瓶梅》在列…… 聂长生在孤儿院时,倒是翻过《三国演义》,但也仅仅是翻看过,更多的来自电视剧的热播所获得的信息,而《红楼梦》,便只有少得可怜的教科书上节选章节的印象了,至于被划为禁书名单上的《金瓶梅》,所知真的不多,依稀知道是水浒的衍生物,再有就是几个女性跟西门庆那段烂熟的情爱纠葛了。 这还是聂长生第一次接触英译版的名著,翻了几页就兴致缺缺了,还好队伍里还有另外一个来自宝岛台湾的同胞,他在文学上的知识比聂长生的还有深厚,虽然为人有点轻浮,但掌握的野史多得很,能一个故事套着一个故事侃侃而谈,把塞丽娜糊弄得兴趣盎然,每每更聂长生出诊时,都要缠着他问一些浓厚的东方的轶事。 因为条件实在苛刻,当燥热的夏季来临后,周围的空气仿佛萦绕起了一簇簇漂浮的火焰,夜深人静时,实在热得难以入睡了,耳边又有蚊子在兴风作浪,叨扰得人更加烦不胜烦。 每每这个时候,手机通讯的回荡声就显得格外的清晰。 “真丢人,”叶俊柯奚落的声音透过冰质的机器传来,“我说小聂聂,既然舍弃不了,那就别勉强斩断了,大不了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你委曲求全的样子,真的很不像你啊……” “鸿梧怎样了?”聂长生并没有回答他千篇一律的问题,反倒问起了与他共同生活了几年的少年。 “听白初雪说那小子安静了许多,好像突然成熟了似的,依我看呐,他是想你了……”叶俊柯也好几个月没见到贺鸿梧了,因为故友的原因,他对这少年也挺在意的,白初雪的产假还虽然没有结束,但毕竟是实验中学的老师,要一个学生的近况资料,还不是手到擒来? 聂长生黯然神伤,他离开时,连贺鸿梧的一面也没见上,这个阶段的少年容易长高,也不知道他现在长高了多少了,又瘦了多少了,功课还跟不跟上了…… “小白呢?圆了一圈了没?”他原本想把小白寄养在高长川的家里,但白初雪刚刚分娩不久,担心小孩容易受到感染了线虫疾病,才不得不把小白放在叶俊柯的身边。 “喂!小聂聂!听说我才是病患吧,你难道不是应该先问问我的腿伤康复得怎样吗!”叶俊柯在电话那头抗议了起来,还听到了小白几声愤怒的吠叫,显然被叶俊柯报复性地修理了一下。 伤筋动骨一百天,叶俊柯从受伤到现在,也已经一百多天了,他的体质又不差,还是个医生,当然知道怎样做才让自己康复得更快了,这还需要聂长生关心么? 第58章 海盗 “哎?又停电了……”塞丽娜从一辆噗噗哼哼的破旧拖拉机上跳了下来, 锤了锤被颠簸得麻木的四肢,看着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夜幕, 皱了皱漂亮的小鼻子,用蹩脚的汉语哀叫起来。 同队的聂长生则提着出诊箱下来, 对专程护送的司机说了一声谢, 那个司机挥挥手, 高兴地调转了车头, 朝原路返回了。 义医队驻扎的这个小镇很古旧,一个月里就有半个月是停电的,只是这里的居民已经习惯了艰苦的生活,而且晚上的他们也没有太多的娱乐节目, 比起用电,点蜡烛还更省钱, 所以就算义医队里有人跑去县城的供电局投诉了几次, 供电量依旧受限,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放平了心态,适应了这里的作息习惯。 两人朝着小镇路口的招待所走去, 那是义医队的驻扎地, 说是招待所,其实就是一栋只有两层楼的破旧居民房, 门口只有一个唠叨的老妇人看管,她养了两条跟她一样很会刷存在感的大狗,只要有人靠近招待所, 它们就会吠得震天撼地,用咆哮的方式通知楼里的人,他们出诊的伙伴回来了。 老妇人一边开门让他们进来,一边呵斥吠得没完没了的两条狗,她上了年岁,学不会英语,用本地话对进门的聂长生跟塞丽娜说了什么,两人的西班牙语掌握得不地道,完全听不懂,只能用西班牙语对她说了声谢谢。 招待所里已经有几个人迎了出来,他们出诊的村庄距离小镇比较近,回来的也比较早,很自觉的就先做好了饭菜,别看是小镇的招待所,但其实厨房的条件也很简陋,只有三个煤气炉,如果是聂长生下厨的话,煮饭炒菜煲汤刚刚好,偏偏义医队的人多,口味不一样,好几个西方人吃不惯中餐,将就了几次,还是没办法忍受,于是分队才按个人的喜好分配,这才解决了吃饭的问题。 好在大家的出诊时间不一致,组队的人谁先回来,就先做自己喜欢吃的晚饭,厨房里的大冰箱塞的都是时令的蔬菜,因为停电的频率太高了,rou类都是托看门的老妇人上集市买的,只是现在的天气比较炎热,没有放到冰箱的rou类等到了晚上都会变了味。 就着朦胧的烛光,几个人围着饭桌吃起了烤土豆,这是另外一个美国籍的女医生做的晚餐,用锡纸烤熟了土豆,就着锡纸切开它,在切开处撒上黄奶酪丝,伴着切细了的葱末,煮熟了的碎rou,吃的时候撒上细盐与胡椒粉,用刀叉拌匀,如果喜欢吃咸的,还可以加上一些酱油,味道也很不错,在这众口难调的食物之中,算是很受大家欢迎的美食了。 聂长生也喜欢吃,事实上,他的童年熬过苦日子,只要能充饥,对吃的质量却不怎么讲究,况且这份晚餐确实很美味,烹饪也简单,不像中餐那么繁杂,如何换做庄凌霄,不是挑剔土豆的口感很差,就是不满调料太少,根本没法下口了…… 怎么又想起他了? 聂长生皱了皱眉,咬在嘴里的美食显得有点苦涩。 他以义医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原本他以为可以暂时将困囿他的窘境抛开,可自从跟叶俊柯通了电话之后,庄凌霄的影像就如同一首孤笛的演奏曲,悠悠长长的音符里,每一声或缓慢或快速的换手里,像一朵有意识的蓓蕾在枝头静静地等待,又像夕照下的影子拉得朦朦胧胧。 聂长生不会否认,他想那个男人了,不管是吵杂的白天,还是静谧的深夜,那个男人就像黄粱一梦,每一次有他出现的梦里,都是无尽的温柔,相拥,相吻,抵死缠绵,飞蛾扑火一样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