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离之境(三)
殊羽的神色瞬间变得异常复杂难看,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他不甘地望着铁索的另一端,似是做了什么决定,接着转身走回洞xue中。 “封印如何?”他问。 “之前封印只是破开个口子,但好歹也算稳定下来,可前两日神树忽然异动,封印裂缝瞬间大开,现下仍在持续恶化,若是再这般下去,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伴月思忖片刻,谨慎回道,“封印怕是先前被动了手脚,能够如此不动声色又不叫我等察觉,怕是……怕是的确由神族所为,可还未查出是何人。” 殊羽又问:“何人闯大荒汤谷?” “未知,那人术法极高,像是百鬼族。” “百鬼族?”殊羽肃然,“做了什么?” “趁乱破开了大荒汤谷结界,放走了一批溯风族罪人,待我们发现时已经跑远了。” “意欲何为……”殊羽沉眉,“溯风族如何?” “祝余长老不见了,粗略估摸着跑出来了十几人,剩下的被及时关押囚禁着。”伴月道,“溯风族动乱,亦会导致神树动荡,得尽快找回长老。” “祝余长老该有分寸。”殊羽懊恼地握着拳,指甲掐进rou里指节泛白,“魔族逃出来多少?魔王如何?” “魔王还被镇压着。”伴月忧心忡忡,“但霜寒剑已然落入魔族手里,难保他们不会反攻大荒汤谷,而且封印若无法加固,魔王出世也是早晚的事。” 接下来,二人都不说话了,殊羽眉头愈发紧皱,再摆不出那一副运筹帷幄漫不经心的轻松神情。 “那还等什么!”向弥急得直跺脚,“当务之急快回大荒汤谷,重新再上一道封印不就好了!先保证最最要命的魔族跑不出来,神树不要再跟千年前一样凋零引来浩劫!” “谈何容易?”将影无奈道,“能封印扶桑神树的人,只有万物主宰——溯风族族长。两千年前阿荼神女凭一人之力封印神树镇压魔族,再后来,溯风族便一直没有新的族长,直到……唉。” 将影叹了口气,可把小妖急坏了:“直到什么?你倒是说呀!” “说了也没用!”将影道,“反正现在三界中再无人能封印神树,以溯风族合族之力也只是勉强稳住,他们戴罪千年,现下祝余长老一走,溯风族大乱,也不愿意再出力了,实在是雪上加霜。” 白果子细细听着,抓了空档问:“那鬼族闯入放走溯风族,就是为了助魔族逃出来吗?魔族现世于三界有何益处?神族里究竟是谁对封印做了手脚,是否与百鬼族狼狈为jian,目的又是什么?” 真是叫人头痛欲裂,桩桩件件如连环结一般环环相扣,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伴月走到殊羽身前行礼道:“天帝传话,只二字,说是神君听了自然明白。” “下策。”殊羽抬眸,“是吗?” 伴月一怔:“正是。” 殊羽抬头望一回洞顶,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是时候做出决断了。可是他还没得及有所动作,一群人便闯了进来。 为首那人一袭黑衣,金色面具掩不住邪魅猖狂,腰间别着的轮回之镰正发出熠熠银光。身后是巫族众人,夜吟以扇掩面,堪堪露出一双浑圆杏眼,乌黑的眼珠四下张望,蓦然撞进白果子视线里,引得白果子一瞬失神。 “今日殊离之境来了好些不速之客,也怪不得我硬闯进来。”夜吟扇面一打,先发制人笑意盈盈。 零散众人不觉相互靠拢,将影拔下两杆短/枪一前一后护在胸前,摆出防御姿态,殊羽拨开他往前走了几步,冷冷道:“沉桑鬼王这几日怕是忙坏了,先是大荒汤谷,再是殊离之境,我神族之事何牢你如此费心?” 面具下红唇微挑,沉桑斜眼冷笑:“魔族出逃此等大事怎能算是神族私事,我去一趟才晓得如今大荒汤谷乱成这副鬼样子,若是你们神族无能,还不如将扶桑神树交给我百鬼族看守,也别自诩什么三界第一族了。” “果然是鬼王。”伴月悄声道,“原是想借题发挥,借着魔族之事将神族拉下来。” 沉桑往前跨了两步,几乎与殊羽并排,他抬起细长的手指贴在嘴角,煞有介事地小声道:“神君殿下,你放心,我不是来坏你大事的。”殊羽咬咬后槽牙,杀意蔓延开来。 “神君可真是将三界各族耍的团团转呢。”沉桑轻笑,带着幸灾乐祸,“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也想跟着你赌一把。” 殊羽瞥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既敢作这般打算,自然有万全之策,鬼王不怕着了我的道?” “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错过,神族殿下亲自将把柄送过来,我不接着岂不辜负?”沉桑发出一阵轻笑,“等过了今日,三界会是个什么情状?神君这么做,至神族于何地?先不论魔族之事,届时神族天帝颜面何在?众神官如何自处?巫族、妖族会站在谁的一侧?若真的魔族复苏魔王出世,于我们百鬼族又有什么坏处?更何况我去一趟大荒汤谷,放走一批溯风族族人,加速封印松动,于魔族、溯风族而言都是功德一件。” “鬼王如此煞费苦心,还以为能就此一跃登上三界首族呢,还不是得屈就在魔族、巫族之下?”殊羽笑道。 “此言差矣。”沉桑摸着腰间的飞镰,“万事万物讲个循序渐进,但三界一乱,免不得生灵涂炭,世间一旦怨气鬼气丛生,于百鬼族而言可是最最上乘的修炼助益,诚如千年前浩劫,于其他各族而言是灾殃,于百鬼族而言却是利大于弊……再待到魔王彻底出世,神族也好,巫族也罢,哪一个能逃得过,两千年前魔族被封印,你们二族可是居功至伟。” “呵,”殊羽一声讥笑,“鬼王未免太涨魔族志气灭他族威风了,既然两千年前能封印他魔族一次,两千年后自然能封印第二次,即便你百鬼族愿为虎作伥,神族也没什么可怕的。” “是吗?届时你们神族一脉,魔族一脉,被欺骗蒙羞的巫族又是一脉,三族相欺,我百鬼族隔岸观火,时不时推波助澜一下,最后收个渔翁之利也无不可。自然,我这次赌的,是魔族赢,神族巫族,万劫不复。” 沉桑抬眸看一眼洞xue外的火海岩浆,继续道:“两千年前魔族是如何被封印的,神君自然知晓,如今三界中还有谁能做到?哦,是了。”他眉眼一挑,“神君正在找这人呢,可神君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再看那心上人一眼吗?” 殊羽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他眼中杀意愈盛:“一千年前大婚之日,想来是坏了鬼王的好事,如今蛰伏千年真是委屈鬼王了。” “与殊羽神君相比又算的了什么?神君才是痛失所爱苦苦等了千年,不过终究皇天不负有心人……你擅自启用三界禁器引魂盏,天帝非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暗地里助你?神君呐,”沉桑嗤笑,声音低沉到湖底,“大荒汤谷的封印为谁破坏,魔族又是何人放出来的?” 明明置身烈焰火山,此刻却泛起阵阵寒噤,难言的冰凉自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殊羽不觉微微战栗,他竭力按捺下将要冲出天际的杀意,无言后退几步,冷冷望着眼前的一干人。其余人见他二人耳语许久,皆面面相觑按兵不动,白果子见殊羽脸色十分不好,正六神无主间,忽然,沉桑眼风一转,直直看向他。 “你一介小妖,除了添乱别无二用,你可知殊羽神君为何去哪儿都带着你?” 白果子愣在原地,一时反应不及,沉桑逼近一步继续道:“冷情冷性的殊羽神君待谁都是一副死人脸,怎的对你格外亲厚体贴,你就没想过原因?” “他……”白果子愣愣的,“他答应了爷爷要照顾我。” “哈哈哈!”沉桑大笑,“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相信吧。如今三魂七魄可是还差一魄?” 殊羽终是沉沉开口:“够了,这些事不用你告诉他。” “真是好担当。”沉桑转向别处,视线随着瞟了一圈,“那这些为你卖命的神官小妖呢?他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们,还是打算等他们被三界钉上耻辱柱也不发一言。” 一时间无人答话,也不知各自在盘算些什么,夜吟有些受不住了,扇着扇子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小殿下稍安勿躁,”沉桑道,“一会儿便知,我差人通知了巫王,他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 事不宜迟。 殊羽忽然揽过白果子,携着他往洞xue外飞去,脚尖轻点铁索,沿着铁索纵身往前,最后落在铁索中央的一处石台上。原来不止一条铁索,那石台边缘绑着数条极粗的铁链,自四面八方而来,往四面八方而去,石台高高悬在空中,下面,是滚滚浓烈岩浆。 他于洞口处设了结界,伴月一行过不来,鬼王也没有要硬闯过去的意思。白果子茫然地望天望地,自脚底传来的惊人热浪将他闷出一身汗,就在他斗胆往下张望时,突然于不远处升腾起一面如海市蜃楼般的镜子,惊鸿一瞥间一双紧闭着的眼睛兀然出现,眼睫纤长,眼角上挑,左眼下是一道比火焰还要炽烈的赤色面纹。 那双眼,突然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