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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哆嗦着在灶前的小板凳上坐下,把脸埋在手里,只是一小会儿,手心就湿漉漉地积了一滩水。 末世刚到来的时候,人们总以为那只是一场小的灾难,很快就会过去,就跟人类历史上经历过的那些灾难一样。起初,病毒传到他们所住的城市时,还有专家在媒体上说,那只是变异的狂犬病,一切都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大概从那时候起,卢志和就觉得不对劲了,毕竟他在医院里,接触第一手资料的可能性要比别人大。 那时他在医院夜以续日地值班,没法回家,只能打电话回来,让他赶紧回去把父母接到身边来。但陆志飞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是很想回去,因为种种原因,他跟家里人有几年时间没来往了。卢志和没法多说,只是告诉他:“你必须回去,你父母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是对的。陆志飞后来最为后悔的,就是自己反应太迟钝,没有在第一时间保护住自己该保护的人。包括父母,包括阿和。 他是在带卢九月去父母家的路上,第一次真实地遇到变异的感染者。学校停了课,卢九月无处可去,于是陆志飞就把她也捎带上了。他们开车进了路边的一个加油站,他远远地就觉得不对,于是把卢九月锁在车里,自己从后备厢拿了根棒球棍,一个人走了进去。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小超市一片狼藉,商品散落一地。他正准备走,忽然看见收银台里面躺着一个有肚腩的中年男人。那人口吐白沫,正在地上抽搐。仅仅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就眼睁睁地看见那人爬起来,四肢着地,以跟他那肥胖的四肢绝不相符的灵敏速度,飞快朝他扑过来。 那是他打死的第一个人。棒球棍击打在那人脑颅上,发出头骨破碎的声音,血和脑浆溅出一个扇面。但即使是这样,那个感染者也还是挣扎了一会儿才死。陆志飞记得自己站在他的尸体前面,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打死人了,我要坐牢了! 他那时没有想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在他们刚失散的那两年里,他曾带着卢九月,四处寻找卢志和。大街上到处是不同程度的感染者,后来它们被称作丧尸。超市、商店和药房被洗劫一空。火山爆发、地震海啸、气候异常、动物和植物莫名死亡……,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后来渐渐没有了网络和电视,电话也打不通了,到处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惊惶失措,不知道世界上哪里还有生存之地。他冒着危险,开车去卢志和工作的医院找人,去附近有人群聚集的地方找人,去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找人。见到人就拿出卢志和的照片,说请您帮忙看一看,你有没有看到过这个人,他叫卢志和,他是我的家人,如果你见到他,请转告他家里一直在找他…… 起初卢九月想大哥的时候会哭,陆志飞还会安慰她,别怕,你哥那么聪明,肯定能活下来,而且他肯定也在找咱们。你放心,肯定能找到的,有二哥呢…… 但随着见过的死亡人数越来越多,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末日来临的时候,人命和蝼蚁没有区别。外面成千上万的人在悄无声息地死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亡就降临到了自己头上。活着是件多么艰难的事。 一开始,他还很奢侈地希望,自己找到阿和时,他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后来他渐渐觉得,只要他的阿和还活着,哪怕有点小病小痛,他也能忍受;最后那两年,他甚至经常梦到卢志和已经被感染了。虽然梦醒时经常惊出一身汗,但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连这都能接受,只要让他找到他。 他会寻个地方把他关起来,一直养着,养到死。万一哪天有药了呢?退一步说,就算没有药,至少他还能看着阿和死在自己面前。至少,他再也不用担心他在外面被人欺辱、被人虐杀,或是生不如死地活着了。 而现在,陆志飞真心感激老天垂怜,让他终于找到了阿和,而且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既然老天并非一坨狗屎,既然它还有这仁慈的一面,那么,他可不可以再奢侈一次,祈求它让阿和快点醒过来呢? 在疯狂肆虐的暴风雪里,陆志飞坐在黑暗的厨房里,发着抖、流着泪,默默地想,只要阿和能好好地醒过来,那么这个该死的狗屁世界让他们遭受的一切,包括它让父母所受的痛苦,它让他们受过的磨难,甚至它让阿和受过的那些伤痛,他都愿意跟它和解,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第3章 清醒 一觉醒来,卢志和依然没有醒,陆志飞却发起了烧。 昨天回来的路上,他累得流了一身汗,冷了热热了冷,到家又没有及时擦洗换衣。前半夜还好,到后半夜就迷迷糊糊烧起来了。 但即使是烧到三十九度,也不耽搁他半夜爬起来,一趟一趟地往卢志和床边凑。每次从噩梦中惊醒,他都要翻身起床,到另一个房间里确认一下,看看卢志和是不是真的躺在那里。 房里彻夜点着一盏油灯,唯一一扇窗户被麻袋和棉衣遮得严严实实,搪风的同时还可以避免灯光引来野兽。在屋外尖啸的风声中,这一盏灯火摇摇晃晃,温暖得不真实。 后半夜的时候,卢九月趴在床边打了个盹,醒来时看见她二哥又悄无声息站在旁边,忍不住说:“你累不累呀?说好了我守夜的,你给我滚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