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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钟第三响时,须发尽白的老者携小道一名踏入宫门。外头传得神乎其神,宫中人自是对“老神仙”深感好奇,皆不由自主悄然打量。 只见老者虽是须发尽白,但精神矍铄,身姿挺立,毫无疲老之态,果真与寻常老道有所不同。 再看身后亦步亦趋的小道,倒是个年轻英俊的,眉目间神采淡然超脱,身姿岩岩若孤松,虽身着灰袍布衣,却也教人叹道,好一番仙风道骨卓尔不群。 “听说这一回,陛下是请老神仙为惠妃占命的。” “如若她当真有皇后命,老神仙必不会算错。” “若是没有呢?” 流言不知从何而起,一天之内传遍宫闱,在苍阳道人携弟子入宫之时,似乎一切都得到了验证。 朱漆碧瓦的殿中遍是檀香,为繁华绮丽之处染上宁静致远之意。王公公给老神仙上了茶,毕恭毕敬施一礼,便快步退下。 萧玉山请老者品茶,并不急于提及问卜惠妃命格一事。茶一入口,苍阳道人笑道:“雨后茶。” 宴客多用雨前茶,是因茶香清雅而绕齿不绝。雨后茶虽不如雨前茶清雅怡人,但茶味更浓厚,也正合了上年岁之人的口味。许是感念幼时救命之恩,萧玉山着实细致入微,也是自心底礼遇苍阳道人。 待到一盏茶后,萧玉山终归道出用意:“老神仙,今日还有一事相求。” 一路上已听到不少风言风语,如今萧玉山虽尚未言明,苍阳道人却心如明镜,叹息道:“如今陛下已开尊口,贫道焉有推脱之理?只是——” “只是,东离山乃道家清修之地,不应沾染朝堂争斗。”说罢,老者起身,与皇帝行大礼,郑重无比,“此事以后,望陛下只当东离山是个斋戒祭祀的好去处。” 萧玉山忙请老者免礼,先口中应下此言,后又轻笑道:“只是人活一世,哪有不染尘埃的?”他虽笑颜如春华灿烂,可心里蓄含着讥讽,只不知讽的究竟是自己,抑或旁人。 东离山虚鹤观不是神仙洞府世外桃源,纵使曾经是,可在苍阳道人为萧玉山医病那一刻起,就注定再不能回头。 苍阳道人一生清修,当得“老神仙”三字,自不愿东离山众人涉足权欲纷争。只是这一回,萧玉山在晋安王跟前拿天命做托词,就必然要将东离山拽进斗争之中。 几番商议罢了,便已过去数个时辰,萧玉山见正事已了,蓦然提及另一人来:“储栖云可跟着老神仙下山来了?” 苍阳道人写下问卜而出的“天命”,放于锦囊之中,双手呈上,继而答道:“陛下特意吩咐,栖云不敢不尊,今晨与贫道一同入宫,现下正守在外头,无诏不敢擅入。” 萧玉山握着锦囊,极是满意,桃花美目含笑,衬得面颊上浅浅“笑靥”愈发动人:“等料理完立后之事,寡人想与他好好叙旧。” “是。” 正殿之外,灰袍小道手持拂尘,目不斜视地守在廊下,他师傅已与皇帝于殿中叙话足足两个时辰。 往来宫人的嘴里偶而传来些三言两语,储栖云默不吱声地听在耳中。流言就似狂风,将哪个推上风口浪尖,哪个就有倾覆沉没之险。 这一回,有难之人究竟是谁,他没有心思了解。就目前而言,最教人苦恼的是,饥肠辘辘煎熬得腹中似火烧。 瞧这光景,莫非皇帝不准备传膳了? 与他一同候在外头的,还有两名头戴冠冕、身穿朝服之人,储栖云虽不认得,但也猜得到,他们必是为流言所传之事而来。 门前的冷面护卫将二人拦在外头,冷声冷气地说道:“陛下正与老神仙问卜,还望二位大人稍候片刻。” “问卜?”晋安王负手而立,嗤笑不已,“依本王看,是东离山上的老道打秋风来了。” 另一旁,章太尉拈须而笑,笑而不语,虽是不语,又别有一番深长意味。 安风守着门,寸步不让:“圣上门前,王爷不可如此。” “不过是个骗口张舌的老道,本王倒要看看他能卜出什么玄妙来。”于晋安王看来,皇帝沉迷求仙问道,乃误国之兆,东离山道士惑乱君心,其心可诛。 储栖云本不欲争辩,可此人着实可气,竟诽谤师尊,于是抬手一甩拂尘,兀自上前:“此言差矣。” 晋安王不拿正眼瞧灰袍小道,端的是目下无尘之态,与安风问话:“这是什么东西?” “东离山虚鹤观储道长。”安风与这人乃是旧相识,自是认得。 别看储栖云生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正经皮囊,偏生心性截然相反,一张口便能辩得对家找不着东南西北。只见,他先与晋安王恭恭敬敬行礼,又做那忧戚难言之状:“方才听闻这位大人谈论我家师长,贫道心中无比忧虑。” 晋安王问:“何忧之有?又为何人忧虑?” “自是为大人忧虑。”储栖躬身,再施一礼,“想我家师傅‘老神仙’之名,乃十数年前先帝所赐,为的是嘉奖其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救回当朝太子一命。” “如今,太子登基,新君方立,沿用旧时称谓,一是因尊崇先帝向道之心,二是感念师傅当年救命之恩。” “大人张口闭口嘲讽我师傅,明白人自是知晓,是因忧心陛下、忧心朝政之故。”说到此话之刻,储栖云仍旧作那躬身施礼之状,只是忽将眼帘一挑,狭长眸中绽开寸寸锋芒,“但若此话教糊涂人听了去,只怕会说大人有倚老卖老之嫌,故意拂逆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