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却听他咳嗽着两声,扶着她的手,力道却自己撑在床板上,坐了起来。“cao练让博金河去。只是西夏突增援兵,我得跟他们从长计议。” 见他扶着胸口要起身,她也想跟着起来,却不想腿脚早就麻了。蒙哥儿方才走出屏风两步,方觉得身后人不对,转身回来,只见她埋头撑着床板,腿脚动弹不得。那双白皙玉足上,还双双缠着绷布。这才忙转身回来,坐回来榻边,给她揉了揉腿,“可是麻了?” 她低头颔首。等着他揉了好一会儿,腿脚方才缓了过来,有回了知觉。却又见他大掌一握,捉起自己脚来放到他腿上,他掌心guntang,只贴着她脚板,几分埋怨:“日行五六十里路,怎么跟来的?” 她想来一路艰辛,撑过来确是不易,嘴上却不肯服软:“便就跟着大军一道儿走。我们在最后,走慢点也没关系。” “我们什长莫日根,照顾得紧。多有让我坐着粮车的时候,到也还好。” 听她提起来别人的名字,他话里几分难受。“倒也是,公主走到哪里,都有人照料。不稍我多担心。” 她却直了直腰杆,“本也是不想让你知道,谁知你非要去黑水河,徒给自己添了伤。”她腿脚恢复了知觉,说着自从他掌中抽了脚回来。 “嗯…莫日根?”他扫了一眼她的神色,“粮草部什长是么?” 她忽察觉着几分杀意:“你要做什么?” 他声音低沉,定定道,“私自让女子混入军中,从军一路,军法难逃。若不罚他,日后定还有人再犯。” “你…”她想帮着什长辩驳辩驳,却见他忽的咳嗽起来。她忙来帮他顺着后背。等他缓了缓,才求情道,“不关莫日根的事情,是我用银两收买他的。你要罚便罚我。” “你?!”他不想她这般护着人,“军法三十鞭刑,他堂堂汉子人熬一熬就过去了。”鞭责于她身上,这是在要他的命。 “莫日根他家中贫困,老母亲身体不好。他一个独子,又跟着你从军出征了,想多要些银两给老母亲傍身,可也有错?” “你若这般不近人情,也难服众。” “他母亲的事情是他私事,可偏袒女子混入军中是军中事。”他拧眉和她争拗,动了气,伤口疼,喉咙里冒着烟火,强忍着咽下一口口水,喘息几许。 凌宋儿见他样子不忍,声音忙弱了几分,“你有伤在身,我不和你吵了。”只兀自起身去了帐子外头,见着芷秋一早侯在门外,手里端着梳洗热水,便将人带了进来。热水端来案上,她亲自弯腰拧帕,回来屏风后头,给他擦脸。 军中不比家中,蒙哥儿胡须未褪,几分扎手。她却仔细寻着鬓角眉须,一一擦拭,那些轮廓早就印在她心里了,只如今亲眼再见,方才觉得几分真实。 他眼中星火,也直直盯着她的眉目,弄得她几分局促,擦好了便忙垂眸下来。又出去洗帕。边又吩咐着芷秋,“早膳还是做些细粮米粥吧,若有鲜rou,一并熬在里头。牛rou不能吃,容易起热气会致伤口难愈。羊rou好,性温滋补。” 芷秋却是叹气,无奈点头,“主儿也不是不知道,军中粮饷都是紧着用的。羊rou和白米,芷秋也只能先去看看有没有。” 凌宋儿想了想,又将脸盆交回去芷秋手上,“可卡先生也跟来了军中。我这儿还有些银两,能否让他想想法子,买些白米和鲜rou回来。” 凌宋儿话没完,却听得蒙哥儿从屏风后出来,只道,“不必。战乱之中,你让可卡去哪里找鲜rou和白米。只等攻下来黑水城,再取城中粮食便好。” 她却着紧着:“你如今受伤,对面又坐镇强将。哪儿是三两天能攻下来的事情?” “西夏人并不知道我受伤。我们更得提早商议。”他说着却走去帐外,吩咐士卒,“吃过早饭,让副将们来大帐找我。” 芷秋端着水盆出去,自再去准备早膳了。 待他进来,她忙来扶着。“你不让我看,昨日我也都见到了,那口子深得很。你若不在意,消息不必传去西夏人耳朵里,也容易被他们钻了空子。” 听她话语中担忧,蒙哥儿这才宽了宽心,被她扶着的手忽的绕来她腰间,将人卷来自己面前,垂眸在她唇边,直吻落下去。思念多日终是得来人在眼前,唯将她的气息吃了遍,方才肯放人。 凌宋儿擦了嘴,又手捂了捂烫红的脸。见他兀自去了案前要座下,自己却难以弯身,只望着她,抬手求救。她方才挪步过去,扶着他手臂让他好坐下。才又去了门外,提热水回来。给他沏茶。 芷秋到底弄了些米粥来,里头飘着几片羊rou和馕馍。蒙哥儿一口喝干,擦了嘴,笑看着她,“我夫人吩咐的早膳,比军中好吃。” “多是哄着我。”她却咬着馕饼,喝着茶。落了肚子,只觉胃里火辣。 早饭后,副将们都来了大帐。趁着他们商议军务,凌宋儿便出去寻可卡先生。 可卡先生昨日便听闻公主亦来了军中,和赫尔真相见,到底也没多惊讶。凌宋儿只吩咐着,看看隔壁村落可有白米和鲜rou,最好能有鸡鸭,买些回来,好给蒙哥儿补身。 可卡先生领了命,便寻着匹马,只往韩罗海关口去。那边有个西夏村落,该能用银两换些东西回来。 凌宋儿回来大帐,见得几个副将都在。蒙哥儿正在门口沙盘,cao持蒙语指着地形,和众人议军事。凌宋儿便也没作打扰,绕开他们,自进去了屏风后头,寻着他放在榻边的兵书,翻看了起来。 屏风前头忽的听得他咳嗽几声,她忙放下书,起了身。绕到屏风前扶了扶他,“你且悠着些,先歇歇再议?” 副将也一一劝着,他方才缓了缓气,让大家稍缓片刻再回来。 待得副将们都出去帐子,凌宋儿将他扶回来屏风后头,劝他躺躺。蒙哥儿见她担忧,便也没做争执。靠在榻上稍作休息。她再给他捂了捂被褥,端了热水来。待他喝完,寻着他的大掌捂着。“可还要叫军医来看看?” 他只悠声道,“受伤头日,自是不适应些。你且陪我躺躺,我便能好了。”他说着直将人往自己怀里搂着。凌宋儿深怕碰着了他的伤口,只小心翼翼靠在他肩头。 他身上木质气息熟悉,她只放肆吸了几口,才又顺着他腰身环抱,她劝着:“我只觉着,博金河,那多,哲言,还有那两个我不认识的阿台,都是可靠的。你既受了伤,便让他们cao持多些。你是一军主帅,该掌一军之气。你若身子不好了,反倒灭了自家威风。” 蒙哥儿垂眸看了看靠在自己肩头的人,想了想,听了劝。“你说得对。等晌午议完,我下午便卧床养伤。” 凌宋儿舒了口气,“还好是听得下劝的…” 待和他一道儿用过午膳,伺候着他吃了药。凌宋儿才扶着他回来榻上躺下了。她夜里也没歇息好,就着食困,便躺来他身边陪着。 晌午交代的事情,博金河等人都带着兵部署了下去。黑水河乃是要地,虽由得西夏援兵把手,可依旧是攻城要害,势必应该拿下。 哲言带着一队讯兵,已经去打探敌情。那多又吩咐了两个亲信,悄然将赫尔真昨日黑水河一战重伤的消息,放去了西夏人的耳朵里。 入了夜,蒙哥儿却准时起了身。拉着凌宋儿一道儿用了晚膳,喝了药。又传了军医进来,换药包扎伤口。凌宋儿一旁看得那道口子心惊,握着他大掌的力道不自觉吃紧。却是被他抚着手背,安慰了安慰。 军医处理好伤口出去了帐子。蒙哥儿才将她往胸前揽了揽,“这伤不大碍事。过阵子便好。” “哪儿像不碍事的?”她抬眸看着他,心头还在吃紧,“都一整日了,还在渗血…” 蒙哥儿只拍了拍她肩头,叹了口气。“真是无事。” “去将我盔甲取来,夜里我们有计划。” “?”她一脸茫然。白日里他们议论军情全用的蒙语,她听不懂。怎的会忽的有了计划了?“那盔甲多重,你伤得这样,还怎么穿?” 他只拧眉温声斥责:“听话!” 第63章 凌宋儿只得去一旁箱子里, 抱着他的盔甲出来。晌午趁着他议事,她都帮他擦洗过了。见他扶着榻沿自己站了起来,她几分不忍心, 还是提着那重重盔甲, 替他放到肩上。 却听得他闷声深吸了口气。她心头紧着, 又想帮他借借力道,却被他拿着手腕松开了盔甲。“我无碍, 自己来。”说着, 见他自己将盔甲扣好。凌宋儿只又捧着腰带送来,帮他围好腰间。 凌宋儿本也是一身男装打扮,只下午睡醒,长发未梳。听他说该是要出行,便随即去了一旁,梳头束发。蒙哥儿却走来敲了敲她肩头, 你那胭脂盒子可有带在身上? 虽是随军出征,可女儿家的家什, 她也只带了这个。是放在那玉枕芯子里一道儿的。“你要那个做什么?” “拿来给我装点装点。”他床榻上坐下, 指了指自己发白的唇色。“不莫让将士们见到, 军心不定。” 她便知他用心, 去一旁玉枕里取来小盒, 挑了个颜色最浅的, 自己抿了抿,随后勾着他脖颈,附上他的唇去。只亲昵片刻, 才将他放开。看了看见他唇色,嫌深了,又抬手抹了抹开。方才觉得自然,又精神气儿了许多。才道,“好了。” 蒙哥儿扶着胸口起身,“走了。” 凌宋儿忙一旁扶着他,而方才出来帐子,他便松了手。将士们面前,他是主帅,不再是她的蒙郎。她只跟在他身后,远远看着。见他行动举止如常,丝毫看不出来有伤。只觉那道口子约是开在了自己身上,哪儿哪儿都疼着。 那多给凌宋儿和芷秋牵了马来。“公主,晌午赫尔真吩咐了,一会儿大军迁往黑水河上游峡谷,你和芷秋由得我护送。” “好…”凌宋儿答得心不在焉,只见得那人由哲言扶着上了马,手流连在胸口前,却没落下。轻微咳嗽两声,才看向她这边,微微颔首。示意出发。 凌宋儿这才上了马。由得那多护着,跟在他身后。 大军悄然撤离营地,营帐却并未撤走,帐子里还徒留着灯火。 黑水城中西夏人并未察觉异样,只下午收到赫尔真重伤的消息。山鬼令公一早下令,趁着午夜时分,偷袭蒙君大营,杀个片甲不留。 月黑风高,山鬼令公一身战袍,银色鬼面面具,铁鞭在手。翻身上马,领着西夏鬼面大军从小路压进大蒙军营。 走来军营跟前,却忽的发现不对。不但军营外的哨塔无人把手,一个个营帐外头也了无人迹。 先锋部队直冲进去了赫尔真的帅帐,只见里头沙土地势图早已被毁,床榻空空,被褥行装早就被卷走,什么都不剩。其他帐子里搜查的人来回报:“令公,一个人也没有。他们撤兵了!” “撤兵?”山鬼令公却摇头,沉声道,“他们要的人还在我们手上,这么轻易就撤兵,不像是赫尔真。” 方才说完,又有人来报,“令公,不好!黑水河上游被赫尔真攻破了。蒙君大军压近攻占黑水河,我们当巧又趁夜偷袭这边,援军还没来得及请救兵,就已经防不住了!” “什么?!”山鬼公手中铁鞭一挥,冷笑了声:“这才是赫尔真。”说罢,只对众将士道,“退守黑水城,接应援兵入城,我要和李执商议对策。” 黑水河上游虽地形险峻,可好在有一片平缓山谷,正好能供大军停马修整。营帐都留在了黑水城外,士族们便也只能生篝火,习地而息。唯独那多使人带了一个小帐,专给赫尔真支起来的,为他遮掩耳目疗伤用。 重伤的消息传出去到西夏人耳朵里,不过是引他们入空城计。在自己军中,赫尔真还是一军主帅,到底得撑起来气势。 帐子里一盏烛火微微弱弱,凌宋儿方才帮他卸了盔甲,扶着他躺下。胸前伤口又见出血,那多喊了军医来。那盔甲颇重,方才他还骑马颠簸,伤口确是又有损裂。 凌宋儿实在看不落了,出了帐子,揉着眼角在门外候着。等着军医从里头出来,才收了收眼泪,跟着军医去拿药方煮药。等她端着药汤和米粥回来帐子,却见他已然抱着她的玉枕睡熟。她只去轻声将人唤醒,“蒙郎,还得吃了粥和药再睡。” 他这才倒抽了口气,睁了眼,看到是她回了神,“…好。”说着自己撑起来了身子。凌宋儿扶了扶,等他坐好,才端着粥过来,舀着一勺吹凉了,往他嘴边送。 蒙哥儿依着她的安排,吃粥喝药,几分心甜。吃完了,她要出去送碗筷。他方才拉了拉她的手腕,“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她颔首,给他捂了捂被褥,方才起身出去。杯盘交给芷秋,又端着杯热水进来,送到他手里。方才在他身旁躺了下来,脱了鞋袜,直往他的被褥里钻。帐子不大,没得床榻,就着一张地铺。 蒙哥儿喝了口水,放去地上,直将她往怀中揽了揽,“山谷夜凉,冷不冷?” 怀中人只摇头,却埋怨道,“就是臭…” “臭?”他忙闻了闻自己身上,“行兵多日,却是无暇打理身上的味道。” 她只道:“不是说你,是说我自己。头发都拧着散不开。” 他无奈一笑,去嗅了嗅她头发,“嗯,确是有味儿。” “你还闻?!”抬眼起来,她忙去支开了他的下巴,她自己都嫌弃自己,他怎的还来亲昵?肩头却被他紧了紧:“不管什么味儿也都是我的人。怎的不能闻?” “……”她脸上guntang,直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往被子里躺,“睡吧,你该要乏了。若夜里还有动静,又没得多少时日休息了。” 蒙哥儿这才扶着伤口,也躺了下来。他侧不得身,全由得她趴在一旁,抱着他整只手臂入眠,才得安心。 果然,没睡多久,夜半的时候,帐外起了动静。那多在帐子外头小声报着,“赫尔真,你可醒了?” 凌宋儿闻得声响,摸索着起身,点了烛火。旁边的人也被喊醒了,却在咳嗽着。她忙去扶起。又给他理了理头发仪容。方才让那多进来。 那多只拱手拜道,“赫尔真,哲言回报。先锋部已将所有援军赶入黑水城。城外黑水河道,也被我军守住了。” “好。”蒙哥儿只撑着身子,“依着计划,落木灰草入河道,断水粮。看看他们能撑过几日。” 那多领命出去。 凌宋儿方才又扶着人躺下。 山谷之中忽的一声惊雷。凌宋儿警觉几分,起身出去望了望。星灭月暗,乌云遮蔽…她曾卜过近日天气,风向一一写在纸上,眼下该是要下雨了… 回来帐中,才见得他还睁眼听着山边惊雷,亦是几分担忧,“外头可是要下雨?” 凌宋儿只得点头,躺回来他身边。抱着他手臂,打算继续入眠。她淡淡提着:“士卒当下毫无遮挡,若淋着雨了,该有人要生病。”方才合了眼,便听他一旁动响,似是扶着胸口要起身。她忙将人扶了回去。“你做什么?” 蒙哥儿道,“若天色有变,怕是得重新部署。” 她依稀记得在他大帐里看过的沙土地形:“雨来还有整整两日,你且让哲言断水围城,再在黑水河道下游修好堤坝。待他们在城中水断粮绝。雨来倾盆,正是放松警惕之时。我们引流河水,水淹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