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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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心头也不好受,尤其又牵扯出她的身世,几起几落,怎能不倍感伤怀,更添了几分复杂。 她自己瞧不见,所以也少了遮掩,落寞轻轻落在眉眼间,李玄慈看着,心头动了一下。 他将十六抱起,招呼都没同身后的何冲与金展打一个,足尖轻点,就飞身而起,带着十六腾跃凌空,在田埂旁的树冠上不时点过,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何冲嘴巴睁圆,门里门外都觉得自己十分多余,金展则早已习惯自家主子天马行空不按常理行事,十分通情达理地对何冲说道:“你若想喝一杯,我可陪同。” 何冲皱着眉嫌弃了一会儿,最后没精打采地说:“成吧,不过得你请客。” 这边,十六开始惊了一下,她毕竟看不见,突然凌空,身体下意识紧紧抓住了李玄慈。 可十六心中信任他,便渐渐放松下来,她在一片灰暗的视线中,只感受到徐徐的风,裹着稻子成熟的气息,从脸颊上扑过,偶尔耳边还传来脆得和迎春花一样的鸟鸣,不自觉将心中那团乱麻给放下了。 她这才知道李玄慈的用意。 “我就不说谢了。” 这话十六说得轻松自在,李玄慈便知道,她应该是放下了,轻笑了下,回了句,“记账。” 两人最后停在一颗大榕树上,十六坐在树枝上,将双脚从树干上垂下,轻轻晃荡着,这有些危险,可李玄慈并未有半分阻止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总能护住十六的。 十六荡了一会儿,忽然察觉身旁没了声音,回身问道:“怎么了?” 李玄慈凝神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口。 “你今日说,爱人爱到最后,都是爱自己,成全自己。” “是啊,我是这么想的。” “那你成全了自己什么?” 十六知道,这不是讥讽,不是刺探,不是猜疑,李玄慈只是真的想知道,也就这么问出了口。 “你知道,我有时有些笨,对不对?”十六答非所问。 “嗯,遇见我后,大概聪明了些。”李玄慈语气中带上些笑意。 十六也不生气,蒙了灰的眼睛笑出一道弯弯月牙,继续说道:“我自小就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虽然师父苦心教诲,可我好多时候都只是面上答应,心中并不领会。” “就像我方才说的,我不懂事时,是真的怨过的,怨过山中寂静,怨过饭菜清寡难吃,怨过裹胸难受,最怨的,就是自己天生无亲缘的命。” “可师父教我不要怨,我就不敢怨,从始至终,我从未有一刻显露过心中的怨气,好像从来就是这样不在意,这样糊糊涂涂,快快乐乐,连师父大概都被我骗过了。” “骗人骗得久了,就连我自己也被骗了,我便真的相信自己是从来没怨过的。” 李玄慈并未打断,只是专心听着,眼睛锁在十六那疏朗开阔的表情上,半分不移。 “直到遇见了你,我那股性子又泛了上来。” “我明明动心了,却骗自己从未心动过。” “我明明放不下,却要装作从未拿起一般。” “我明明心生了期许,却好像从头到尾都生过半点指望,只盼着咱俩如浮萍露水,相逢又别离,各自过各自的快活日子去。” “我将自己骗得这样好,直到好后来好后来,我才终于回过味来。” “原来我舍不下你的。” 十六说完这句,轻轻抿着唇笑了下,面上满是自在洒脱。 “若说我成全了自己什么,那便是我终于能对自己诚实些了,我知道在这世上,即便我没那么好,没那么懂事,没那么淡泊超脱,我依然是我,依然会有人知道我的好。” “就像现在,听了阿青姑娘的话,若是以前,我多少要辗转反侧,想着师父对我好,是不是因为心里的愧疚,而不是因为我。但如今我不这么想了,好便是好,不论这份好的因缘如何种下,这份好却是做不得假的,我身处其中,自然能分辨,师父待我好,是因为我值得。” 她没有等到李玄慈的回音,等来的,只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十六静静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接着,就用胳膊肘不客气地给了李玄慈一拐子,问道:“轮到你了,可不能光我回答,那我可太吃亏了些。” 李玄慈在她头顶轻笑了下,呼出的气息吹得十六毛茸茸的发梢轻轻晃动,她觉得有些痒,伸手去抓,却被李玄慈擒了爪子,收入掌心中。 “快啊。”十六嗔了句,李玄慈将她的肥爪子咬了一口,等她老实了,才开了口。 “我自小亲缘单薄,又长于皇家算计之中,心肠更硬了,因缘二字于我,不过烦扰罢了。” “我总觉得有股无名的戾气在胸中时刻盘桓,逼着我动杀念,逼着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心存厌倦,逼着我只能不停地游历于这茫茫天地间,却不知所寻究竟为何。” “自遇到你之前,我连梦都未有过,夜晚不过是一段空白,而白日也只是夜晚的延续罢了。” “因此,我对万事万物,都没有执念,无事能左右我,无人能打动我。饿殍遍野,白骨积于道,我亦难生同情。闻婴儿初啼,新生于世,我也未感过半分喜悦。” “可遇着你,又稀里糊涂共了生死结,不得不护你于羽翼之下。” “瞧你跌跌撞撞,看你稀里糊涂,又陪着你,做尽这天下无数蠢事,我却渐渐不觉得烦了。” “那日在幻境之中,我俩陷在鳌鳖肚中,几乎没了办法,可那一刻,我心中生了念,不能叫你死在这里,得让你活着出去。我从未觉得叫一个人活下去是我的责任,也从未将他人生死放在自己身上。” “后来,那穷奇凶险,我斩杀百妖,除之不尽,几乎力脱,回头望了望你,忽然觉得,也无甚好怕的了,同你一起,无论生死,碧落黄泉,都不算不甘。” “这样没出息的念头,我却甘之如饴,那念一起,我便知道,我从此再不一样了。” “你是我的第一个梦,也是梦中唯一的人。” “有了你,我方知何为不舍,何为执着。” 十六并未回答,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的声音。 李玄慈从未说过如此多的软话,也在中途就察觉怀里十六的气息渐渐平顺悠长,可他仍然将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 他轻轻拥紧十六,在她额发上落下一吻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