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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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达公主迎着众人的注视,手捧一只金盘,盘中盛着这个时节极其难得的鲜花,莲步轻移,走到法台前,奉上鲜花。灰绿色双眸盯着昙摩罗伽看了须臾,忽地一笑,垂眸低头,似含羞带怯,说不尽的妩媚动人。 使团成员都看得痴了。 昙摩罗伽双眸微垂,视线从曼达公主身上一扫而过,示意僧人将金盘供奉至佛像前。 曼达公主神色一僵。 她天生丽质,容貌出众,自幼跟随寺庙最优秀的舞者学舞,舞艺超群,一曲天魔舞能让城中一半贵族男人跪在她脚下,任她予取予求。她见过各式各样的男人,不论是高贵的王族,精明的商人,还是持戒的僧人,所有男人看她的目光都难掩贪欲,可是眼前这位王庭君主看她的眼神却是如此冷淡,无悲无喜,没有一丝波澜。 王庭君主不像她之前见过的僧人,那些僧人眼神躲闪,不敢看她,他没有一丝动摇,端坐法台,俯视着她,就像在看一朵花,一丛莎草,一块石头,一个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凡人。 这种庄严的眼神,曼达公主只在寺庙的佛像身上看到过。 她心中微沉,看来这位王庭君主是个很难被打动的人。 使者并未看出曼达公主的僵硬,笑着道:“曼达公主自幼跟随王寺僧人修习佛法,是位优婆私柯,公主仰慕佛子已久,曾拜读佛子所译经文,寤寐思服,此次公主前来王庭,愿效仿摩登伽女,入寺修行,还望佛子允许。” 一瞬间,气氛霎时变得沉寂。 殿中诸人一个个抬起头来,竭力掩饰心中涌起的嫉妒和不甘:虽然他们的公主也都是花容月貌的美人,但是她们都难以和天竺公主比较。天竺公主不仅美貌,一举一动间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魅惑韵味,天竺公主留下了,其他公主都将沦为陪衬,佛子岂会多看她们一眼? 殿外,毕娑和缘觉眉头紧皱,唱喏的般若更是双眉倒竖,恨不能跳起脚骂人。 毗罗摩罗使者毫不在意周围投来的讥刺目光,一脸洋洋得意,曼达公主出使各国,每到一个国家,那个国家的国王、王子都为她神醉心迷,他自信这一次王庭君主也抵挡不住公主的美貌。 在一片静寂中,昙摩罗伽抬眸。 曼达公主望着他,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 昙摩罗伽淡淡地道:“檀越既为优婆私柯,当潜心佛法。” 言罢,他目光睃巡一圈,看得殿中殿前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语气隐含威严,不容置疑。 这回,殿中格外静寂,所有人目瞪口呆,久久无言。 毗罗摩罗使者没料到昙摩罗伽会回绝得如此干脆,不禁呆住了,想要争辩几句:既然汉地的文昭公主可以,为什么曼达公主不行? 话还没说出口,对上殿前带刀近卫看过来的视线,使者陡然清醒过来,手脚僵直。 他险些忘了,佛子是王庭君主,佛子当面拒绝,还说以后休要再提此事,来参拜的各国怎敢在他面前造次? 佛子想留下谁就留下谁,他们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使者冷静下来,心中不解:曼达公主如此美丽,佛子完全不为所动,那位文昭公主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佛子破例? 他正在纳闷,一个部落使者忍不住上前两步,扬声问:“贵国既然可以留下汉地的文昭公主,我们公主为什么不行?我们和贵国来往近百年,情谊深厚,难道还比不上远在万里之外的汉地?贵国不能厚此薄彼!” 使者嘴角抽了抽,各国交往,强国就是能厚此薄彼,小部落的人果然粗俗,居然真的问出口了。 他一边鄙夷,一边抬眼看昙摩罗伽,想听听他会怎么回答。 其他国使者和他一样的反应,无数道视线再次汇集到昙摩罗伽身上。 昙摩罗伽面容沉静,道:“摩登伽女只有一人。” 此语一出,众人不敢置信,殿中僧人也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 殿外,毕娑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几乎站立不稳。 …… 接受完各国进献的礼物,昙摩罗伽起身离去。 各国使团退出大殿,议论纷纷。 有人朝毗罗摩罗使者投来讥笑的一瞥,使者心中恼怒,回头看一眼曼达公主,道:“我们还有机会,等见了你的天魔舞,就是佛子也得动心。” 曼达公主轻声问:“你见没见过文昭公主?” 使者道:“没见过,自从法会开始,这位公主很少露面,偶尔几次出行也都戴了面纱,我们的人没看到她的真容。” 他轻笑一声,语气透出不屑。 “一个汉地公主,怎么比得上你?” 曼达公主摇摇头:“你太轻敌了。我让侍女和佛子的亲兵打听过文昭公主,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形容文昭公主的美貌吗?” 使者皱眉。 曼达公主慢慢地道:“他们说,文昭公主明艳照人,看到她,他们想到石榴和蜂蜜,想到皎洁的明月,湛蓝的大海,黄金铺地的祇树给孤独园,她的笑颜,可以让每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变成一个少年。” 使者神色变得郑重起来:“是我太轻视汉地公主了。她若真像传说中的那般美貌,难怪佛子说只有一个摩登伽女。” 曼达公主戴上面纱,道:“你派人去盯着文昭公主,查清楚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 使者点头。 …… 另一头,瑶英刚回到院子,亲兵立刻迎上来:“公主,您听说了吗?今天那个天竺公主来王寺了!” 瑶英一愣,“天竺公主?” 缘觉不想让她去大殿,是因为天竺公主吗?怕她们起争执? 亲兵道:“公主,听说那些使团的公主一个比一个美艳,她们要是都留下来了,您该怎么办?” 瑶英摇摇头,进屋坐下,提笔写信,道:“法师是高僧,不管那些公主有多美貌,在法师眼里,不过是皮囊罢了。” 曾经有个嘴歪眼斜、相貌丑陋的老妪在殿外参拜,旁人离她远远的,昙摩罗伽丝毫不介意老妪丑陋脏臭,为她祈福,他眼中没有美丑之分。 亲兵端了个火盆放在书案前,小声说:“公主,高僧也是人,比武大会那天,佛子会以君主身份出席典礼,到时候天竺公主会向他献舞,小的听人说,看过天竺公主的天魔舞,就是石头也得动心。” 瑶英手里的动作一停,“天魔舞?” 她想起壁画《降魔变》,其中有一幅画的是魔王派三个美貌女儿引诱佛陀的故事。魔女们身躯赤裸,只披了一件透明薄纱,围着佛陀翩翩起舞,搔首弄姿,极尽妖娆之态。 天竺公主想引诱昙摩罗伽,动摇他的意志? 瑶英眉头轻蹙。 她知道昙摩罗伽不会动心,但是此事说到底因她而起,正因为罗伽为她破例,才会惹来这些风波。 瑶英沉吟了一会儿,问:“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亲兵道:“都准备好了,这事是老齐亲自办的。” 瑶英点点头,取出店铺前不久制出的洒金纸笺,写了封像模像样的贺寿词,吹干墨迹。 第二天,她带着国书去找缘觉。 路上的人都在打量她。 瑶英暗暗想,最近王庭人看她的目光充满敌视,她得想个办法尽早离开王寺。 …… 缘觉正在禅室值守,听说瑶英找他,对传话的人道:“请文昭公主先回去,我午时才有空。” 低头批阅奏疏的昙摩罗伽听到说话声,抬眸扫了他一眼。 缘觉忙上前,躬身解释:“王,文昭公主有事找我商议。” 昙摩罗伽垂眸,看着羊皮卷,道:“让她进来,你出去见她。” 缘觉一愣,应是。 不一会儿,传话的人领着瑶英过来了。 瑶英不敢打扰昙摩罗伽,站在殿外,等缘觉走出来,小声问:“我听说,典礼的第一天,大臣、百姓、所有部落和使团都要向佛子献礼?” 缘觉点点头。 瑶英又问:“天竺公主要在那天献舞?” 缘觉脸色骤变,一口气道:“王已经说了,公主是唯一的摩登伽女,天竺公主不会得逞的,公主安心罢!” 瑶英怔住。 “唯一的摩登伽女是什么意思?” 缘觉也愣住:“公主还没听说?” 他说了昨天的事,最后道:“等典礼结束,所有公主都必须在月底前离开圣城,返回她们的部落和国家,天竺公主也一样。” 瑶英站在殿前,出了一会神。 假如当初昙摩罗伽像拒绝天竺公主一样直接拒绝她,她逃不出海都阿陵的手掌心。 …… 一盏茶的工夫后,缘觉回到禅室,在角落里站定。 昙摩罗伽头也不抬,问:“什么事?” 缘觉猜他问的是李瑶英,回答说:“文昭公主说,典礼那天,她也要向王献礼,问我可否为她安排席位,公主连颂文都写好了……小的正要请示王,是否为文昭公主添一座席位?” 昙摩罗伽手里的笔停了一停。 缘觉挠挠头皮,试探性地问:“添?” 昙摩罗伽继续书写,微微颔首。 …… 转眼就到了典礼的第一天。 圣城万人空巷,盛况空前,演武场内外,挨山塞海,熙熙攘攘。 瑶英在缘觉的带领下走进高台上的一座毡帐里。 帐中铺设波斯绒毯,贵妇们坐于案前,一眼望去,珠光宝气,满室金光闪烁。 瑶英今天没有特意打扮,仍然是平常装束,锦袍长靴,梳了个男式发髻,头上毫无装饰,只戴了一根莲花玉簪,面上仍旧罩了层面纱。 缘觉端详她好几眼,心里暗暗嘀咕:文昭公主今天怎么不像在高昌时那样浓妆艳抹呢?虽然公主这么打扮也漂亮,可是其他公主个个满头珠翠,争奇斗艳,文昭公主却连一朵花都没戴,是不是太寒酸了? 公主的商队来往于商道,绸缎铺每个月换一个新鲜花样,各国贵妇趋之若鹜,应当不缺金银珠宝。 莫非公主这是反其道为之,故意以男装示人,好显得与众不同? 瑶英不知道缘觉正在心里品评她的着装,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