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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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的眼神,只有冷淡。 差别居然如此之大。 大到有那么一刻,李玄贞胸腔里充溢着嫉妒、不甘和一些他自己也分不清的东西,真希望李仲虔从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瑶英手上用力,匕首紧抵他的咽喉:“李玄贞,你对我阿兄做什么了?你怎么拿了他的金锤!” 李玄贞望着她的眼睛,“他还活着……” 他猛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血丝,身上直颤,瞳孔放大。 亲兵脸色一白,掏出一瓶强心保命丹药,塞进李玄贞嘴里:“公主,他身上好几处大伤口,都能看到骨头了,这是虚脱、快不行了!得赶快给他止血,送他回营地!” 瑶英蹙眉,收回匕首,站起身,示意亲兵继续为李玄贞包扎伤口。 李玄贞命大,每次都能绝境逢生,没那么容易死。 亲兵都围了过来,认出李玄贞,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瑶英把匕首塞回腰间,“他肯定是来找朱绿芸的。” 遇到朱绿芸的时候她就猜到李玄贞会为了朱绿芸离开中原,他被北戎兵追杀,说不定就是因为和朱绿芸会面时暴露了身份。 亲兵面面相觑,问:“公主,救还是不救?” 瑶英点点头,淡淡地道:“救。” 留着李玄贞有用,收复河西之地,必须和他结盟,而且他拿着李仲虔的双锤,说不定知道李仲虔在哪里。 等弄清楚他是怎么得到李仲虔的双锤,再和他算账。 瑶英整理思路,彻底冷静下来,脸上难掩失落。 她真的以为梦中的场景再现,骑马朝她奔过来的人是李仲虔,怕他受伤,情急之下没看清他的脸就迎了上去。 李玄贞又不是没听到她叫了什么,为什么不出声? 他要是出声了,她马上就能听出来。 旁边扛旗的亲兵挠了挠脑袋,“太子殿下刚才怎么那么关心公主?还抱着公主不放手?” 乱箭到处飞窜时,李玄贞紧紧抱着瑶英躲避流矢,他们都看在眼里。 另一个亲兵哼了一声,道:“肯定是逃命的时候看到熟人,太激动了,想求公主救他,怕公主不搭理他,就紧抱着公主不放!” 众人深以为然,齐齐点头。 讨厌归讨厌,他们还是尽全力救治李玄贞,牵来一匹马,把人抬了上去,撤退到远离战场的地方。 …… 另一头,莫毗多结束战斗,留下一部分人打扫痕迹,带着救下的汉人后撤。 几个汉人从绝境中脱身,整理了一下仪表,绑好散乱的长发,爬上山丘。 两个受伤最重的人忽然脱力,倒在了沙地上,其他人扶起他,一行人就这么沉默着,一步一步朝瑶英走来。 瑶英等在山丘旁,迎上前,目光扫过这几个身负重伤、身穿北戎骑兵服饰的汉人,忽然觉得他们有些眼熟。 苍凉的暮色下,几个汉人形容狼狈,浑身浴血,目光坚毅,相互搀扶着走到她面前,郑重地朝她行礼。 “不到凉州,绝不回头。公主殿下,幸不辱命!” 他们抬起脸,含笑望着她,目光热切,天真明朗。 记忆里的场景浮现在眼前,瑶英望着眼前满身是血的青年,心头涌起一阵激动,心脏怦怦狂跳,嘴巴张了张,眼眶湿润。 李玄贞带来的情绪波动霎时烟消云散。 瑶英翻身下了马背,朝汉人们走去,俯身揖礼,一揖到底。 她曾为眼前的青年们送行,对他们说:他日,你我定有重聚之日! 今天,他们在沙丘重聚,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死的死,伤的伤,埋骨他乡,默默无闻,活着的只剩下这几个人了。 他们含笑看着她,一如离开时的模样。 少年强,家国盛。 汉人中的一个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黄绢包裹的册书,捧在手中,朝瑶英单膝跪下:“公主,我等奉命穿过重重封锁,抵达凉州,找到魏朝守将,在郑景和杜思南的帮助下呈交万言书和国主的信件,魏朝皇帝回信了。” 其他人跟着单膝跪下,右手抱拳置于胸前,眼中迸射出火星般炙热的。 瑶英定定神,压下心头的震动,接过信。 李德已经统一北方,完全控制西蜀,正是需要安抚人心、稳固政权的时候,曾经隶属中原王朝的西域诸州请求朝廷出兵,汉家遗民哭求王师收复故土,他当即将万言书张贴于榜,写了一封慷慨激昂地回信,字字泣血,句句振奋人心。 但是他没有保证会马上出兵收复河西。 青年们脸上闪过一抹羞愧之色。 “公主,郑景告诉我们,朝廷没有忘了我们,可是他们现在没办法出兵……” 他们急着赶回高昌报信,不敢在中原久留,虽然中原的官员个个都表现得十分热情,和他们同仇敌忾,恨不能立马收复故土,但是说起何时发兵,官员们就支支吾吾,故作拖拉,他们看得出来,魏朝现在没有那么多兵力。 失望是难免的,但是他们可以等,等魏朝统一南北,就能派兵收复故土了! 瑶英并不意外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李德谨慎惯了,不会轻易把精锐魏军投入到收复河西之地的战场上,她从来不指望他派出援兵直接和北戎交战,只要得到中原王朝的支持和回应,事情就好办了。 现在李玄贞就在她眼皮底下,北戎忙着和王庭交战,凉州军可以出兵策应,他们何须把全部希望都放在朝廷的精锐身上? 只有当他们壮大起来、能够给北戎造成威胁的时候,李德才会投入兵力。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这支队伍已经有了规模,李德只能和他们合作,而不是命令。 瑶英目中含泪,看着眼前的青年们。 他的亲兵一个一个围了上来,和青年们一样跪在她脚下。 王庭士兵没有靠近,骑马守在一边,遥遥观望。 瑶英立在山丘间,肩披霞光,笑了笑。 “你们都是高昌最英勇的儿郎,在沙州,瓜州,还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儿郎,你们顶天立地,是收复河西的希望。” “杨迁组建义军,联合各地心向魏朝的世家大族,队伍正在不断壮大。” “没有魏朝的兵马,我们自己上战场。” “没有粮草,我们自己筹措。” “这支军队,就叫西军!我们要联合所有想要东归的部落,自己收复故土,夺回家园!” 狂风卷过,吹动瑶英身上的衣袍,衣袂翻飞。在她身后,几面代表她的旗帜在狂风中舒展开身姿,飘荡飞扬。 青年们望着她,满是疲惫的面庞焕发出异样的神采,目光灼灼,重新燃起斗志,热血沸腾——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他们一定可以完成祖辈的遗愿,回归故国! …… 长风猎猎,暮色壮丽。 不远处,一支队伍停在沙丘背后,马背上的男人放下长弓和铁箭,遥望立在瓦蓝苍穹之下和黄沙之间的瑶英,久久无言。 一旁的毕娑看着远处的李玄贞,忍不住出声道:“我从未见过文昭公主如此失态,公主肯定很想念她的兄长,盼着早日回到故乡。” 下午,昙摩罗伽独自返回营地,和毕娑密谈,突然接到急讯,有北戎人在附近出没,两人想到莫毗多和瑶英,怕出什么变故,带了一支队伍出来接人,顺便截住北戎人。 赶到附近时,他们听到厮杀声,向莫毗多的人挥动旗帜,示意是自己人,慢慢靠近,正好看到瑶英冲进一个男人怀里,两人紧紧相拥。 毕娑一双碧眼瞪得溜圆,眼珠差点掉出来,下意识去看昙摩罗伽的反应。 昙摩罗伽脸上蒙着防风沙的面巾,沉着地弯弓搭箭,几箭射落北戎骑兵。 直到莫毗多带人斩杀所有北戎兵,他才松了弓弦。 毕娑猜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一会儿,一个士兵过来传话:“将军,文昭公主好像找到她兄长了!” 毕娑心情复杂,一时好像松了口气,一时又有点失望,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 昙摩罗伽始终一言不发。 毕娑感叹几句,试探地问:“他们要回营地了,我们过不过去?” “不必,直接回营地。” 昙摩罗伽收回视线,拨马转身。 他见过她失态的模样,不过只在她做梦的时候,她把他当成李仲虔,紧紧攥着他的手,在他掌中依恋地蹭来蹭去,和他撒娇。 但是那都不及亲眼看到她冲下沙丘,不顾一切地扑进她兄长的怀中。 只有在李仲虔面前,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像个孩子。 她有更信赖、更亲近的人。 此前种种,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她从万里之外来,跨越重重山河,迢迢万里。 现在,她要回去了。 风卷起昙摩罗伽的衣袍,他摸了一下手腕的持珠,腕上空空如也。 …… 两队人马一前一后下了沙丘,正面遇上。 莫毗多立马迎上去,和昙摩罗伽、毕娑小声交谈。 瑶英把李玄贞丢给亲兵照顾,吩咐亲兵捡回那对擂鼓金锤,看到昙摩罗伽,吃了一惊,驱马疾走,想上前,看他们在议事,自己不好靠近,拨马走开了。 赶回营地,毕娑几人继续去大帐议事。 瑶英请来军医为李玄贞和其他人治伤。 军医指着李玄贞,道:“他伤得太重,伤口容易感染,必须单独睡一个帐篷。” 小兵为难地道:“几座帐篷都住满了……” 瑶英皱眉,“让他住我的帐篷。” 缘觉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