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周衍之清了清嗓音,淡声道,“也许能找到旁人,可阿宁等不了了。” “大魏不能乱啊,皇上!” “请您三思!” 两人齐齐扑通一声跪下,言辞恳切。 “来之前,我拟了诏书,若我果然命丧今日,诏书中自有交代。书房暗格,你们二人需尽心辅佐新帝。” 他冷静到麻木,露出胸口后,又从案上抄起尖细的长刀。 花跳跳瞥了眼地上两人,忍不住跟着劝道,“她还能撑半年呢,要不然皇上你再仔细想想...” 一记冷厉的目光,花跳跳停了嘴,低头继续准备行针。 曾宾与曾文跪在地上,只觉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劝阻。 就在此时,周衍之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自己心口刺了一刀,鲜血立时涌出。 同时,床上那人眉心骤然蹙起。 隔着雪白色的衣裳,能看到她胸口跳的剧烈。 他躺下,挨着陆清宁,左手握紧她的右手,合上眼道,“动手吧。” ...... 无休止无边无际的梦境,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疲惫,就像被人抛到一片黑漆漆的海里,没有木板可以借力,他张开胳膊拼命滑动,嘴里鼻腔不断灌入腥咸的海水。 他要被呛死了。 溺水的感觉再次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子,从头兜下,让他在奋力挣扎的同时,内心惶恐不安。 有人抓住他的手,绕开那一片海草,水面浮现出一束白光,他好似充满了力量,被人猛然带出水面。 突入而来的清新空气。 周衍之睁开眼,马车已经行驶到离上京城不远的小镇,他摸了摸额头,擦去冷岑岑的汗珠,单手掀起帘子,才发现已经是日头高悬。 宽敞的车内,除去条塌,还有一张几案,上面摆着茶水糕点,还有两本书册,车外是并在两侧的曾宾和曾文。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他吁了口气,慢慢将脊背靠在桌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 曾宾听到车内的动静,与曾文互看一眼,两人慢慢摇了摇头,哪里知道周衍之打的是何主意。 殚精竭虑,以身犯险,却在陆清宁尚未清醒的时候,提前抽身离开。 何其潇洒! 胸口的伤还在往外渗血,简单的上药包扎后,马车行进速度非常快,转眼便离金陵城甚远。 辰辰倒是不眼生,好些日子没见,甫一回头听见有人喊他,立刻将手里的东西丢下,嘿嘿笑着,爬了过去。 他已经会走,只是不如爬得快,如同一条蠕动的虫子,拱到周衍之腿边,两手抓着他的袍尾利索的站起来,仰面要抱抱。 “不可...”曾宾刚说完,周衍之已经咬牙将辰辰抱在怀里。 他又结实了,也更皮实了,许是同韩晓蛮在院子里晒了几日,皮肤不似初来时那般白嫩。 “母...”他含糊不清,嘴巴撞到周衍之的腮颊边,又朦胧着双眼,蹭了蹭,竟然慢慢睡了过去。 周衍之拍打着他的屁股,慢慢在殿中踱步,韩晓蛮从地上拉起乔乔,有些摸不清他的情绪。 “找到宁jiejie了?” 周衍之嗯了声,嗓音有些哑。 “那怎么没跟着回来?”韩晓蛮禁不住跟着高兴,乔乔不明所以,仰起小脸,伸手捏着辰辰的脚,确认他真的睡着了,又折返回去,怏怏不乐的一个人玩。 “这些日子麻烦你了,韩风晚点会过来接你回府。西夏上贡的珍宝,你去挑一挑,入得了眼的都拿走,还有,”周衍之顿住,右手托着辰辰的屁股,眼皮垂下,声音凉凉。 “半月后,宫中设宴,你与韩风同来。” 至于其他,周衍之半个字也不曾透露。 韩晓蛮便不知陆清宁到底如何,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们都知道周衍之虽不言语,却是真心喜欢陆清宁,若不然也不会两年无所入,后宫空嘁嘁。 可他回来了,却只字不提有关陆清宁的任何事。 辰辰压得脸红红的,换了方向,口水流到周衍之肩膀。 寝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周衍之的嘴角,慢慢地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周衍之自登基后,举办宫宴次数少之又少。 他本就是不重形式,除去免除不了的宫廷盛宴,两年下来,屈指可数。 此番春日宴,确实让文武百官极为震动,尤其是,帖上言,四品以上朝臣可带女眷入宫,其中女眷特指未出阁少女。 几乎一日间,上京城的百姓人人皆知,大魏皇帝,要广纳后宫了! 这消息传到金陵城的时候,已是小半月的光景。 彼时陆清宁身子已无大碍,只是日日需要靠汤药调理,补给气血,肤色也是白里透红,渐渐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樱唇微微启开,她抚着脸,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 春困的厉害。 门咔嚓一声,陆清宁回头,却见花跳跳莽撞的冲了进来,将那扇门硬生生掰下来握在手里。 她神色惊讶,陆清宁侧脸正要出声,花跳跳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大喘气后,道,“大概是真的嫌弃你貌丑难看,他要遴选后妃了!” 陆清宁猛地站了起来,当即否认,“绝无可能!” “他要年不过十七的未出阁少女进宫赴宴,满朝文武忙着给自家姑娘量体裁衣,你怕是没戏了!” 花跳跳不知为何,说到最后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两个眼睛大大的,鼓着脸颊把门咣当扔到地上,笑道,“正好,正好,团子陪他,你陪我。 师父说了,入夏后便去长白山周游,长白山无聊极了,我去过几回,跟在他后头找野山参,珍稀药材,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哎呀,这么一想,可真是太欢喜了,终于有人陪我说话了!” 每年都去一次长白山,苍术话少,与花跳跳相处,能终日不言语。 花跳跳本就是个话匣子,长白山对她而言,简直就是炼狱。 “哎哎哎,你干什么!”花跳跳小跑到柜子前,见她翻箱倒柜开始收拾行李,不由得伸开双臂一挡,“不准去找他!” 陆清宁蹙眉,咽了咽唾沫,“我有一窖的金银珠宝,都给你!” “我不稀罕,不要!” 花跳跳两手一抱,冷呵呵的晃着脚,就是不让开。 “那你告诉苍术,今岁不必去长白山,地窖里藏着五株八两重的野山参,整个北魏找不出第六颗,都送你。” 当时周衍之为了哄她,费尽通天之力,遍寻大魏,才寻得这五株人参,她没舍得送去质库,此时应与金银珠宝待在一处。 花跳跳果然听话的收了手,笑嘻嘻的眯眼,“那我跟你一起去凑热闹。” “凑什么热闹?”陆清宁将行礼简单打了个结,往身上一背,莫名问。 “抢亲啊!” ..... 礼部做事很是妥帖,各个少女的名帖按照年龄品行以及家境分类放好后,依次呈于御前,又有画师提前作画,可谓为接下来的遴选省却不少力气。 辰辰爬过去,胡乱打开一个画轴,口水啪嗒滴到一幅画上,他乐的咯咯的笑,手一用力,撕拉一声,画卷裂成两瓣。 周衍之抬头看了眼,又将书案上的那几卷扔下去,“接着玩。” 辰辰迅速爬行过去,扶着桌腿站立起来,一手一个画轴,扯得满屋子乱跑。 曾宾吸了口气,看了眼曾文,那人小心翼翼劝道,“皇上,若不然给小殿下换个玩意,这画轴都是您未曾打开观赏的。” 周衍之瞥他一眼,冷声道,“多嘴。” 曾文打了个冷战,当即将眼神返还到曾宾身上,得,圣上心,海底针。 今日这出,若是戏演砸了,可如何收场。 这问题在多年后,由一个小孩子以笑话一样的形式四处张扬。 他年纪不大,却是风姿清秀,贵气天成,一张rou嘟嘟的小脸叫人总想掐一把。 他总是跟在一个叫乔乔的身上,嬉皮笑脸的喊着,“好jiejie,等等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当初父皇,可不就是这般追我母后的吗,春日宴,母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以主位身份亮相,多少少女心都碎了。 哎,好jiejie,你可正眼瞧瞧我吧,别等日后我跟别人一起玩了,你再懊恼...” ...... 花园中的莺莺燕燕,浓淡相宜。 素雅的少女手里握着团扇,满怀期许的等待圣上的传唤,或有穿着艳丽的女子招摇的扑蝶嬉戏,试图在那人踏入花园的一刹,便能一眼相中自己。 他来了。 身姿卓越,面如冠玉,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桃花眼微微一挑,却是将目光投到花园的芍药丛前。 他顿住,声音带了些许冷然颤抖。 “阿宁,你若再不出来,我便牵旁人的手了。” 众人惊,齐齐将目光投到芍药花前。 身穿鹅黄锦衣的女子,将遮了半张脸的团扇移开,起身,似烈日朝阳,于人群间走来。 犹如一层柔光渡在周身,她嫣然一笑,声音温软轻淡,“那你牵呀...” 就在这时,rou团子忽然从嘴里拔出手指,两只眼睛睁的滚圆,在宫女未曾回过神的一刹,挣脱开来,冲着鹅黄色女子雀跃的奔了过去。 她弯腰,伸手,笑开的唇带了春日的喜悦颜色,眉眼弯弯,似要将众人的好奇溶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