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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涂老幺愣住,瞟一眼李十一的脸色,见她若有所思地将食指的指节抵住下唇,默了十几秒,方探手将烟管拾起来,将烟丝抖落干净,又掏出绢子仔细地擦了一遍,这才收回兜里,站起身来。 她仿佛累极了,怏怏地耷拉着眼皮,左手扶住脖子后方,将脑袋缓慢地转了一个圈儿,活动完了筋骨,这才弯腰将打了个哈欠的女婴抱起来,脚下不停往回走。 灯影撤散,涂老幺回过神来,忙起身跟上。李十一沿着盗洞往上爬,左手揽着女婴,四指护着她的头顶。 待上了地面,才不过一个时辰,涂老幺安安静静地拾掇完了东西,跟着李十一往城里走。他有一肚子话要问她,却见她脸色不大好,思来想去,只拣了最无关紧要又有那么些紧要的一句。 “十一姐。” 李十一侧头看他。 “您是这个。”涂老幺比出大拇指,说。 李十一白他一眼,脚下不停。涂老幺却敏锐地发现了她的松弛,于是赔笑围着她打转:“这‘九’是何意?” “不晓得。” “那,那,”涂老幺一叠声“那”了几句,忽而福至心灵:“兴许是她的名儿。” 他呵呵一笑,伸手逗那女婴:“往后你便叫阿九罢?” 李十一脚下一滞,停下来面色不善地望着他。 “怎……怎的?”涂老幺舔舔下唇,揣着小心打量她。 李十一偏头挑眉:“我十一,她阿九。” “没错儿。”涂老幺不明所以地点头。 李十一冷笑:“谁大?” “嗨,”涂老幺松一口气,原是介意这个,三两下便想了法子,“那便叫十九。十九十九,十一十九,听起来也是一家不是?” 李十一面色稍霁,提步往前走,又听涂老幺絮絮叨叨:“名儿是有了。姓啥?姓李?李十九?” “宋。”李十一不由分说定了论。 “为何?”涂老幺纳了闷。 李十一垂眸看她一眼:“开棺送的。” 涂老幺咳嗽两声,抽了抽鼻子。成,姑奶奶说是啥便是啥,他轻快地抻了抻双肩,迎着隐约的朝阳和李十一的背影朝前走去。 “宋十九。”他喜笑颜开地唤了一声。 第4章 南摸骨,北问棺,你听过没有? 夜幕似餍足的巨兽,四九城里灯火都散了个干净,李十一同涂老幺连别也没道,便各回了各家。寒风呼啦呼啦扇着木门,李十一怀抱宋十九进了屋,勾脚将门踹上,将她置于木床上,自柜橱里掏出一个带着樟脑香的荞麦枕,垫于她脑下,又打了热水坐于床边替她擦了一遍身子,见她不吵不闹乖巧得紧,忍不住伸出食指略略将她肥嘟嘟的下巴一抵,自语道:“你是什么东西?” 宋十九瞪着俩大眼儿,迷茫地吐着口水泡儿。 李十一笑一声,左手扶着自个儿的右肩下了床,想了想又自外头搬了一些黑炭,扒拉扒拉烧了个炭盆儿。 一袭动作做完,她已是疲乏得厉害,强撑着眼皮将水烧上,这才放松筋骨坐至镜前。宋十九抬了抬下巴,双腿一蹬,挣扎着翻了个身,好奇地打量她。 稀疏的月色中,她瞧见李十一脱了灰扑扑的外袍,随手搭在椅背上,拧了一把热巾子烫在右脸颊,蒸汽雾蒙蒙地糊了镜子,李十一也用不着看,动作熟练而小心地将那一块软化的腐皮自脸上撕下来,像是扯下了一块附于骨上的画皮。 最后一点粘连将她的皮肤扯起来,又缩回去,隐隐约约起了红印子,腐皮下的肌肤光滑平整,似新生一样白嫩,她一点一点拭去脸上刻意抹的浮灰,同煤炭填的眉线,黑黑黄黄染了一巾子,这才现出了她原本青山绿水一样的容颜。 她的脸称不上绝色,也没有半点艳丽,仍旧清汤寡水的,五官都挑不出个长短来,可凑在一处却是俊美清丽极了,让人瞧了一眼还想瞧第二眼,怎样也瞧不够似的。 宋十九将眼一眨,再一眨,将这张脸印到了懵懂的瞳仁里。 李十一擦完了脸,又将瓜皮帽一摘,狗啃似的刘海免了压迫,顺滑地散开来。她倒了一壶沸滚滚的水,搭了一块毛巾往门外洗头,她的动作快极了,三两下便冲了个干净,将水往外一泼,抱着搪瓷盆走进来。 她一面擦着湿漉漉的短发,一面就着煤油灯立在桌前胡乱翻着几本书,皂角的清香被灯烛暖化了,绕在她纤细的手指间。 宋十九学会的第一个词,大概是干净,黑森森的洞xue墓室里,乱哄哄的红尘俗世中,闹腾腾的兵荒马乱里,碰见了一个干净得不得了的李十一。 待头发干得差不离,困劲儿也过去了,李十一又如往常一样到门外坐着吹了会子凉风,才进门轻手轻脚地在宋十九身边躺下盖上棉被,见她仍睁着眼,便侧身对着她,手一兜在她腰上拍了两下,低声呢喃道:“睡罢。” 语毕缩回手,将其靠在脸边,不大一会儿便沉沉阖目,呼吸平稳。 宋十九短短的右腿一蹬,亦勉力翻身侧卧,盯盯李十一的手,将rou滚滚的拳头吃力地放到脸颊边,而后闭眼安神,呼呼睡去。 灯芯熬尽了煤油,被呼啸的冷风带走最后一点光亮,梆子声敲了几下,厚厚的被褥垂了一半下来,不留神便要剽上火星子,床上下来一个莲藕似的白嫩小人,兜着圆乎乎的屁股翻身下地,扶着床沿双腿一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