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晚膳时邢慕铮又来了,钱娇娘彼时被邢平淳拉出去看花园里爬出来的一只乌龟,邢慕铮吩咐下人架个小炉子焖着菜,又让人去找夫人少爷回屋吃饭。清雅打了帘子出来,眼眶微红,见着邢慕铮愣了一愣,而后上前福了一福。 邢慕铮垂眸瞅了她一眼,淡淡应了一声。 清雅抬头,惨淡说道:“侯爷,这偌大的侯府,当真不能容我一个小女子么?” 邢慕铮道:“你若真心待娇娘,自有你一口饭吃。” 清雅怔愣,“既是如此,那侯爷为何要夫人定带我上永安?” 邢慕铮微皱眉头,“娇娘头回去永安,皇亲贵族间自有许多应酬需她出面,你若跟在她身边,她当是自得些。” 清雅双目微瞠,她的确没想到邢慕铮竟就是为了这理由。是了……她在邢慕铮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想通了,清雅缓缓呼了口气,她抬头直视邢慕铮,“侯爷从未想过与夫人和离么?” 邢慕铮冷冷一眼,“你若有这挑拨心思,便留永安罢了。” “我自是希望侯爷夫人百年好合的。”清雅笑道。如今她也学会了见风使舵。 邢慕铮道:“那你便在夫人面前多说些劝和的话,否则也不必留了。” 清雅一僵,这是被抓把柄了!“这……是自然。”她硬着头皮道。 “那你今个儿在永安时注意些,莫要让人发现,”邢慕铮道,“那人亦正亦邪,心思诡谲,我懒与他为敌。” 清雅怔愣,邢慕铮口里的人,与她想的是同一人么?那人是再好不过的性子,怎会…… “哈哈哈——” 人影未到笑先闻,女子爽朗的笑伴着孩童清脆的笑声掺在一起,定是那母子二人回来了。清雅后退一步,院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果然是钱娇娘与邢平淳手牵手走进来,脸上都还带着不去的笑意。 钱娇娘抬头一瞧,邢慕铮与清雅不远不近地立在堂屋里。清雅扭身迎上来,钱娇娘仔细一瞅,她的眼眶是红的。 邢平淳看见邢慕铮,跑上前去请安。钱娇娘低声问清雅:“你方才在与侯爷说话?” “嗯,一点小事。”清雅因有事瞒着钱娇娘,不敢看她含糊说了一声。 钱娇娘若有所思,走进堂屋,邢慕铮一脸泰然。 待吃了饭,丫头们撤了饭桌,清雅带着人清点什物。邢平淳见下人们一箱一箱地往外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钱娇娘便说是他爹要带他上帝都城玩儿,小孩子心性的邢平淳一听这话,一蹦差点蹦上三尺高,绕着屋子撒丫子的跑。钱娇娘着实佩服他,这从早到晚的繁重课业,又学文又学武的,到晚上了竟还能疯跑。 “丑儿的行装都收拾好了?”邢慕铮问。 邢平淳的东西是钱娇娘亲自收拾的,钱娇娘随口答道:“收拾好了,小孩子的东西左右不过一个大箱子,新的旧的衣裳带了八套,鞋子带了三双,一双棉鞋两双靴子,还有两个帽子,明儿叫他把枕头带上便是了。” “那我的行李,也收拾好了?”方才那句,显然是邢慕铮醉翁之意不在酒。 钱娇娘从善如流地招来红绢,“侯爷问他的东西,你们收拾好了么?” 红绢叠手低头,正要答话,邢慕铮挥手叫她走。他听一个丫头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做甚。 “侯爷怎么又不问了?”钱娇娘颇为无辜问道。 邢慕铮冷哼一声。他心里有气,这妇人替小儿准备的东西就样样上心,他的东西就推给丫头罢了。 邢平淳跑回来,还傻呼呼地乐,他趴在钱娇娘膝上,兴奋问李定是否与他同去,邢慕铮见不惯他这软骨头模样,厉声叫他站起来,邢平淳立刻站起来了,背挺得直直的,像是被点了名的小兵。 “你自己问他去不去,”邢慕铮道,“他家里人过两日便至玉州,他若在此等家人,便可不去。” 邢平淳应声跑了出去。 清雅清点完单子上的东西,走来与钱娇娘交待了一声,同时她看了看邢慕铮,抿了唇转头与娇娘道:“娇、夫人,我的衣裳还未收拾好,我先回屋去收拾了。” 钱娇娘看了清雅一眼,随即点了点头。清雅浅浅行了一礼便下去了,邢慕铮若有所思地挑眼看了清雅的背影。钱娇娘睨向邢慕铮,沉默片刻,忽而说道:“侯爷,我与你讲个故事如何?” 邢慕铮转回视线,“什么故事?”难得她有兴致与他讲故事,邢慕铮坐直了身子,表示洗耳恭听。 钱娇娘道:“从前呀,有一只兔子,它吃了窝边的草,然后就死了。这兔子的窝边,是个老虎窝,老虎出来吃了窝边的兔子,也死了。” “……” 屋子里安静了好半晌,邢慕铮等着下文,钱娇娘却只盯着他。 什么鬼故事?什么兔子死了老虎也死了? 钱娇娘问他,“侯爷,你觉着这故事怎么样?” 这故事叫他怎么违心夸……邢慕铮拧眉,忽而他目光一凛,明白过来。 兔子不吃窝边草。 这妇人竟是以为他看上清雅了?还是在威胁他不要动她的丫头?很好,东西不与他收拾,为了个丫头就又要对他动手了。邢慕铮只觉自己没被蛊弄死,总有一天会被这妇人气死。 邢慕铮气她误会,故意与她唱反调,“我看这故事还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能吃上嘴的就吃。” 果然钱娇娘一听他这话就变了脸色,这厮是不是就有收集才女的癖好,但凡有点文采的就想着霸占。钱娇娘道:“我们家清雅是嫁过人的。” “那又如何?”关他甚事? 钱娇娘见他冥顽不灵,又道:“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是绝不会让清雅为妾的。侯爷还是另寻美人罢。” 他在她心目中就是一个登徒子么?邢慕铮冷笑道:“你既不愿叫你丫头暖床,那便只能主子亲自来了。” 钱娇娘惊讶道:“侯爷啥时候这般委屈自己了,这不能够!” 这若是委屈,他情愿受这天大的委屈。邢慕铮黑眸微变,视线在她的身上来回。天知道他如今多想夜夜与她交颈缠绵,共享敦伦。昨夜他无数次想抱起近在咫尺的她压进床里亲吻她的红唇,终是被他自己硬生生地止住了。邢慕铮也不知自己竟如此渴望一个妇人,况且其他女子唾手可得,他却只想抱她这一个。 “委不委屈,我说了算,”邢慕铮道,“只是听你这话的意思,只是怕委屈了我?” 钱娇娘可算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是邢慕铮也不太要脸,谁委屈谁他自个儿心里没数么!“反正清雅不成,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 钱娇娘说完就跑了,邢慕铮坐在那儿黑了脸。这避之如蛇蝎的模样,他就那般不济? 邢慕铮真个儿回想起这事来。他与娇娘交欢不多,莫非他每回都不能叫她满意,因此她才更嫌弃于他?邢慕铮拧了眉。他对床笫之事不热衷,他向来自控,这出自本能的欢愉总叫他过后不适。营中儿郎总自吹自擂如何让妇人神魂颠倒,如何叫妇人离不开他。他原还不当回事,莫非这事儿真能叫娇娘离不开他? 第一百零五章 隔日钱娇娘与邢慕铮一行人出了侯府大门,一架马车并几匹马停在门口。钱娇娘怀抱独眼狗左右看看,有些奇怪。这去帝都不比去桂县,路途遥远,人多些行李也多些,竟就这一架马车? 邢慕铮似是看透了她的疑惑,“咱们先坐船。” 今年年中时,巫琥水道全线竣工,上至卫州,下至明琥州,途经玉州,全长一千多里,是杭致为相前监制,原是用于给前线将士运送粮草什物的,现下百姓往来应也便利许多。这是清雅在马车上与钱娇娘说的。 马车咯噔咯噔停了,邢平淳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钱娇娘躬身出马车,一抬头便见一条插着定西侯府旗帜的船只停泊在渡口边上,船只巨大壮丽,上下竟有三层。单是船头就能容纳好几十人。相比之下,正在下面搬运的人都显渺小极了。 “好大的船!”钱娇娘不由赞道。 “娘,你看!他们牵我的蚂蚁上船了!”邢平淳惊奇地指着前头喊道。 钱娇娘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几个士兵正牵着邢平淳的小黑马跟在闪电后头进底下的船舱中。“这船连马也能拉。”钱娇娘同样惊讶。 “这是楼船,咱们燮朝最大的船。”清雅站在马车板上眺望楼船,沉沉说道。 钱娇娘不必山楂的搀扶,自己抱着独眼狗跳下马车,她扭头见清雅脸色阴郁,关心问道:“你怎么脸色不好,难道你害怕坐船?”她听说有些人坐船会头晕呕吐。 清雅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怕,只是想起了一点不好的往事罢了。” 清雅由山楂扶着下了马车,指着她怀里的小狗,“你当真要把它一齐带去?” 钱娇娘低头看一直乖巧缩在她怀里的独眼狗,笑笑轻柔摸摸它的脑袋,“自是当真,否则它一个人在屋里多孤单呀。” 独眼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汪了一声。 李定跟过来送行,看见这大船两只眼睛都瞪直了。邢平淳与他绕着大船跑了好几圈,又开始游说他与他一道同去,可李定还是忍住了诱惑,坚决在城里等爹娘来。两兄弟依依惜别,李定才下了船。 两刻钟后,一切准备就绪,钱娇娘等人登上船头,新鲜地瞧大船启航。 直到楼船驶进河中,顺着水流不急不慢地向前滑行,不多时两边便是两岸青山,郁郁葱葱,高耸入云。钱娇娘单手抱着小狗迎风而立,站在船头眺望。好半晌才收回视线,她掩唇打一个喷嚏,数了数前头开道的船只,统共六只,船尾也有六只不大不小的船,全都立着定西侯府的旗帜飞扬半空,船上是全副武装的将士。果然这上帝都的排场就大多了。 一阵大风吹过,邢慕铮的爱鹰烈雷被放了出来,在空中唳叫盘旋,钱娇娘按着碎发抬头一看,忽而一团黑影从天而降,直扑扑地盖在她脸上。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老鹰扑下来了,她伸手拿开一看,竟是一件藏青暗纹披风。 她狼狈扭头,果然邢慕铮在身后站着。这事大抵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披上。”邢慕铮道。 烈雷呼啸而下,悬停一瞬落在邢慕铮肩膀。一人一鹰面无表情地盯着钱娇娘。 钱娇娘面无表情地回视。 清雅不知怎地有些好笑,她小心拿下钱娇娘脑袋上的斗篷,为她将钗重新插好,“侯爷这件披风于夫人太大了,冬生,你快去将夫人的披风拿来。” 冬生忙应声去了,烈雷扇了扇翅膀,钱娇娘被它金色的眼睛所吸引,正出神,烈雷猛地伸了脖子对她猛喝,钱娇娘惊得后退一步。独眼狗顿时大吠一声,邢慕铮弹向鸟嘴喝斥一句,“畜牲!” 钱娇娘回神,轻笑道:“果然是物随主人形,侯爷这老鹰也凶猛得很。” 她这话是说他也凶她。邢慕铮脸皮下忽而有些烫。他伸手自怀里拿出一个用两层油纸包的小包,里头是油浸浸的rou干粒,他捏了一颗递给钱娇娘。钱娇娘瞅他一眼,伸出两指接了过来,吃进嘴里,嚼了一嚼。嗯,有劲道。 “……” 邢慕铮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饿了么?” 钱娇娘摇摇头,她才吃过早饭。 烈雷猛力扇动翅膀,却不敢叫了。 “那你吃烈雷的零嘴作甚?” 钱娇娘差点噎着,这是老鹰的零嘴?这么好的牛rou干!她先前一年都吃不上一顿好牛rou,居然是邢慕铮拿来喂鹰的零嘴儿? 钱娇娘拍着胸口,红绢忙拿了水葫芦送到她面前,钱娇娘喝了两口才缓过来,“侯爷喂鹰给我作甚?”这是摆明了看她笑话么? 邢慕铮竟真笑了,“我让你喂它。” 钱娇娘瞪眼,周围的奴婢都暗自称奇。她们可都没见侯爷笑过,只是侯爷笑起来可真俊呀! “我胆子小,不敢喂。” “你一人也喂不了。” 邢平淳这疯娃子从探脸的船舱中跑出来,“烈雷!”他蹦蹦跳跳地来到面前,学着烈雷叫喊,烈雷听了一会竟撇过头去,极似不愿理他。邢平淳咯咯地笑,看向邢慕铮手里的rou干,眼睛亮了,“有rou干!爹,我能吃么?” 邢慕铮:“……”儿随娘形么?“这是喂烈雷的。” “哇,喂烈雷竟用这么好的rou!娘,娘,下辈子我也要当老鹰,天天有rou吃!” 这话惹得大家都笑了,钱娇娘道:“行,你的志向真远大。” 邢平淳也咧了嘴笑了,他又转头问邢慕铮:“爹,我能喂烈雷么?” 邢慕铮点了点头。 跟在邢慕铮身后的李清泉与阿大王勇等人都古怪看了一眼。 邢平淳得到首肯,兴冲冲地拿了一块rou干送到烈雷嘴边,“烈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