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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

    孔舟做了个梦,她总是重复地做一个梦,在大道上奔跑追赶什么,等好不容易追到了,又重新回到起点奔跑。

    然而这次她没有梦见自己追逐什么,也不是漆黑一片,她梦见了很多人,形形色色,忽闪忽闪。

    她似乎在人群中逆行。

    然后恍惚着,在梦里恢复了意识——

    她又站在了那条大路上,路面空旷,两旁种着整排的水杉,一只像是兔子又像松鼠的不明动物从一棵水杉的后面跳出来,胆大地在路中央奔跑。

    奇怪的是,明明连水杉树枝映在地上的斑驳光影都清晰无比,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只小动物的长相。

    她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抬脚追了上去,这条路很长,过了几个弯道,依然像没有尽头,孔舟也不觉得累,紧紧追着前面的小东西。

    小动物越跑越快,越来越看不真切。

    突然,她脚底一空,路没了,刚刚还是艳阳高照,顷刻就陷入了黑暗,像是太阳即将没入大地的最后一瞬,只能看见模糊的虚影。

    周围一片空旷,正前方有一些不明身影靠近,影影绰绰朝她走来,经过身边,最后消失不见。

    孔舟不喜欢吃药,但凡是药通通不按时吃,尤其是那些缓解心情的,吃完就只想睡觉,没精神眼睁不开,浑身提不起来一点劲。有时她没法集中注意力容易思绪乱飞,但吃完药对工作和生活影响更大。

    今天她想好好睡一觉,就在躺下前服了点药——

    那些影子开口说话了:

    “老板,您有梦想吗?”

    “向死而生,向活而死。”

    ……

    “愿您永远心怀善良,积极向上。”

    孔舟睁开了眼,药效还在,她很难睁开,但意识已经完全清醒,努力了一会,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这些话语不停在脑子里回荡,静躺了许久,终于醒来了。窗帘留了一道缝隙,夕阳的光辉顺着缝隙溜进屋里,想要柔化被照到的地方。

    可惜,屋里开了空调,感受不到它的热情,没搭理它。

    孔舟从床上坐起来,在抽屉里摸了摸,摸到一个本子,封面是硬纸板,可以很好的维持夹在里面的照片免受折损。

    集邮册最后一张照片被她带回来了,这张照片是爷爷自己拍的,技术不怎么样,有点模糊,也正因为模糊,有种说不上的朦胧感,反而显得照片里的人更精致。

    孔舟望着照片出神。

    “远去吧。”

    她还在发愣,接到了谢宋打来的电话,她“喂”了一声,发现声音有点沙哑,清了清嗓子:“喂?”

    谢宋愣了一小瞬:“没事吧?”

    “没事,我刚睡醒。”

    谢宋轻出了口气:“那就好。我都听说了,我怕你找不到人说话,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说吧。”

    孔舟摸了摸照片的一角,她并不想说话,“没事,我最近都在调理作息。”

    “那还挺好的,我之前一直让你调理你都没听,这次正好。”

    她嗯了一声,把照片夹会本子里:“你在忙吧?”

    提到这个,谢宋一直绷着的声音瞬间松了绳:“嗐,我这不最近一直有点技术问题,今天请了个专家,给支了个招,正找人捯饬呢,我跟你说,这种东西可不容易,以前净吃了,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防虫防病,生长灌溉,连栽个苗都大有搞头……”

    孔舟没出声,安静地听她说。

    谢宋呜里哇啦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听不明白,看来是非常的“有搞头”,她滔滔不绝,好像攒了一肚子的话要抱怨,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股带着若隐若现的热情,让抱怨有了点不一样的归宿,听上去颇有点乐在其中。

    本来是来听她说话的,现在倒成了找她说话了。

    “喂?你还在吗?”

    孔舟回过神:“我在。”

    她刚回完在,谢宋就不在了,她那边不知道有什么事,老远有人叫了她一声,谢宋听完,就连三赶四地挂了电话。

    孔舟又坐了须臾,把本子放下,下了床。她脚伸到地上摸索了一下,发现鞋不见了。

    一只鞋套在脚上,左脚上的却没有,明明就放在床头……

    她看了一圈周围没有,站起来找,屋里可见的空旷地方都没有,又没有养猫和狗,能去哪里呢?

    她一掀床被,因为用力太猛,被子的一角被带到了地上,又趴到床底看。

    依然没有。

    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空调的扇叶打开了,嗡响了几声,咔地一下张开,呼呼地就开始吹冷风。制冷的噪音吵得人心烦意乱,就像在心脏上安了一个振荡器。

    孔舟捏着枕头,脑子里作响,她想关掉空调,摸索半天,遥控器又不知道窝到哪里去了。

    连空调都要这时候来烦人。

    突然间,她脑子一昏,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迅速缠绕全身,滋生出无数根细长的藤条,限制了她的行动力,她觉得浑身一软,再也分不出精神去翻找什么东西了。

    藤条顺着神经爬进大脑,亮出倒刺,毫不畏惧地扎进皮质,翻滚破坏,把藏在深处的所有好的、不好的记忆全都扎了出来。

    她忽然觉得,这些年活的就像一个笑话。

    八年前,她拖着行李箱来到这里,天真愚蠢地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做到所有想做的事。

    她太喜欢表演了,除了这个,想不出还能干什么,也想象不出去干别的什么事。起初,她只想要演戏,只要有一个能表演的地方就行,哪怕没有台词,哪怕是个死人。

    她做到了,小角色被她演的很好,身边的人对她赞誉有加,甚至会模仿她演绎的语气和动作。

    她发现原来得到认可是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能把表演带来的愉悦提升到极致。

    她开始想要有镜头,想要演更有力量难度一点的角色。

    她也驾驭住了,获得了更多人的肯定。渐渐的,日子久了,边角的配角和仅有的认可不能再给她带来满足感,她渴望出演对剧情有举足轻重的角色,因为这样的人物稍有不慎就会给剧情带来不一样的观感,太有挑战性,太刺激了!

    为了追寻这种刺激,于是就又去争取了,她太喜欢那个角色了,即使现在想起来,也觉得非常喜欢。然而这次她没能得偿所愿,因为主演的角色是有限的,而且不止一个人想要得到。

    那个人说:可以,只要你愿意为想要的东西做出点牺牲。

    孔舟攥紧了手,她不愿意。

    就这样,她错过了这个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得到了一个新的想要的角色,可还没有来得及一展风采,就被人顶掉了,理由是同样的,总有人愿意有更多的付出。

    孔舟顺着床沿蹲到地上,这些年的经历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她一次次与喜欢的角色失之交臂,有时只是差了一点,可这一点点,就是很大的距离。

    第一个同学转行了,很快第二个人出现了,第三个人也加了进去……一半的人走了。

    她想,算了,一张皮而已,卖了又怎样呢?谁不是为自己谋生呢?

    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很快她就遇上了“伯乐”。

    “伯乐”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迫不及待地要和她做一场交易,他提出了足以让她满意的条件,但她发现,她做不到。

    那一瞬间,她觉得应该要活的有个人样,可什么才是人样?

    真是恶心。孔舟对自己冷笑。

    又贪心又高高在上。

    她忍不住作呕,越想越觉得恶心,伸手掐胳膊,指甲在皮肤上狠挖,抓出几道深红色的长痕,勒令自己不再回想。

    她是个自律很强的人,对情绪的管理也很好,因为她是个演员,能在各种情绪间转换游刃有余。

    胳膊上的抓痕火辣辣的疼,这次她没能控制住——情绪转换是演别人,没人演得了自己、演得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为什么人心这么容易变?

    为什么当初没有回家?

    为什么吃了药还是做梦?

    为什么……

    她有太多的“什么”要问,问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活的乱七八糟……

    她蹲着,右脚的拖鞋硌脚,抬脚一把抓下,血压速飚,气血一瞬间涌进喉咙,声音劈裂:“连你也跟我过不去!”

    “嘭”地一声,鞋砸到空调,扫风抖动了一下,两厢无事。

    孔舟蹲在床边,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她感受到了那个称之为“绝望”的情绪,就卡在喉咙里,让她几乎窒息。

    与此同时,同一座城市天空,在任老板的清吧里,迎来了最让他不爽的不速之客。

    任华脚底抹油要溜,迈了一步又回来,他明明是债主,为什么搞得像是欠钱的?

    太没面子了!

    他于是“正襟危站”:“许江,还钱。”

    像是例行公事似的,甚至带了点虚假的职业笑容——皮笑rou不笑。

    让他没有想到的事,许大爷这回没耍不要脸的贫嘴,而是认认真真清了账。

    任华/一时间反倒不能适应了:“你吃错药了?”

    许江把手机收起来:“现在两清了,还是老样子,多加点冰。”

    这货依旧拉着脸,却意外没有了平时的那股“欠”劲儿,让任华感到一丝奇怪,他没去查验还的债有没有缺斤少两,照着他的要求拿酒,倒进酒杯:“怎么了?”

    “没什么。”

    许江淡淡说道:“我最近听到一句话,说:‘总有些南墙需要有人去撞’。”

    “然后呢?”

    “然后,”他懒洋洋地翘起腿:“想起我年少无知也一心撞南墙,头破血流,把心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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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很丧的时候就会在心里默念这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