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小说 - 历史小说 - 汴京珍馐娘子(美食)在线阅读 - 第32节

第32节

    李维的声音十分坚定:“可是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你放心,我自己的事我能做主,给我一点时间,我定会三媒六聘娶你为正妻。”

    薛盈此时已完全冷静下来:“阿郎当初说的没错,你我之间隔了一层身份的鸿沟,想要强行对等,必定是没有结果的。更何况,瓠羹店好不容易重新开张,我的精力会全部放在这里,是不会考虑嫁人的。”

    李维却想起了爹爹早年的经历。其实庶母林氏本是李佑的远房表妹,因林氏家贫,从小便养在李府,与李佑一起长大,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后来李佑考中进士后,家中坚持让他与高门望族联姻,李佑被逼无奈,才被迫娶了李维的母亲,林氏只好屈身为贵妾。李佑内心是对林氏抱愧的,所以才会格外偏宠林氏母子,对正妻不管不问。

    这大概也是后来一系列悲剧的由来吧。李维这几日也考虑清楚了,绝对不会重蹈爹爹的覆辙,娶妻一定要娶自己中意的女人。他沉声道:“我和你一样固执,认定的事,看定的人,便是千难万难也不会放弃。你现在犹豫的原因我可以理解,不过你信我定会处理好,总有一天,你会毫无顾虑地嫁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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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薛盈的瓠羹店重新营业后, 很快恢复了往日宾客盈门的场面。这日早晨,她送走店中的最后一批客人,正打算稍微休息一会儿, 偏偏秦风又找上门了。

    薛盈停业的这段时间, 梁永年又趁机推出了一系列夏季的主打菜肴, 汪厚生店里的生意大受影响。

    秦风愁眉苦脸对薛盈道:“近日天气暑热, 食客们胃口欠佳, 店里的那些猪rou、羊rou菜肴大概有些油腻,卖得不大好。倒是梁行首店中主打素菜和海鲜,大受一众士大夫欢迎。东家最近真的愁坏了。”

    原来梁永年最近还是不消停啊。薛盈随即问道:“梁行首又推出了什么夏季新菜?”

    “那可多了。”秦风掰着指头数到:“素蒸鸭、蛤蜊米脯羹, 菊苗煎、雪霞羹。”

    “等等。”薛盈好奇问道:“这雪霞羹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秦风冷笑道:“我曾让友人去梁永年店里吃过。这也不过是个噱头。取荷花摘下花瓣, 在沸水中略焯,在白瓷盘内摆上一圈,然后豆腐切块,加盐、姜丝煮熟,放一点胡椒末调味, 盛入荷花盘中即可。口味也很一般, 可是偏偏那些士大夫们喜欢,每次必点这道菜。”

    哦, 梁永年店里又要主打风雅菜色了,薛盈内心一动, 笑笑道:“我最近也琢磨了一些时令菜。听说汪掌柜在金明池附近有一私宅,最宜夏日赏荷,可否借来一用?”

    秦风是聪明人, 很快明白了薛盈的用意,笑问:“薛娘子的意思是,让鄙东家在金明池附近的私宅宴请一众食客, 薛娘子乘机推出几道新菜,为鄙店打响名气?”

    “正是。”

    秦风忙拱手道:“薛娘子真是雪中送炭啊,我代东家谢谢薛娘子了。”

    薛盈倒是很直率:“你先不必道谢,我也不是白帮你。实不相瞒,我想让瓠羹店成为正店,拥有自己酿酒的权利。若此事能成,还请汪掌柜替我在都商税院那边求个人情。”

    秦风愣了一下道:“薛娘子恕我直言,想要成为脚店容易。至于跻身正店怕是难,官府对京城正店是有严格限制的,鄙东家怕是没那么大面子啊。”

    薛盈笑笑道:“汪掌柜一向长袖善贾,承包了丰乐楼最好的铺面。若论与都商税院的交情,并不比梁行首差。我只需他给我引个路子,剩下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眼下梁永年势大,与薛盈结盟确实也是明智之举,秦风迟疑一下终是道:“薛娘子放心,我会把你的意思转告给鄙东家的。至于是否能成,就一半看人力,一半看天意了。”

    等到六月初六那一天,汪厚生在私宅宴请一众食客。汪府的后花园在琼林苑附近,地方不大,但布局精巧,颇得林泉之盛。宴席便摆在荷花池旁边的临水阁中。为了避暑,阁顶搭上了丝绢编织的凉席,又撒上冷水,阁内又放置了两个红木制成的冰鉴。是以虽然外间热浪滚滚,水阁内却格外凉爽。

    前来赴宴的客人都是汪厚生店里的老食客,嘴头异常挑剔。一位白衣士人笑对汪厚生道:“听闻汪掌柜今日要推出新菜,我等理应前来捧场。只是最近天气暑热,我等胃口欠佳,吃不下猪羊鸡鸭等油腻之物,菜肴还是清爽一些才好。”

    汪厚生忙应道:“这是自然,今天的菜肴主打鱼虾。”

    白衣士人这才点头笑道:“汪掌柜果然有巧思。前些日子在梁行首店中吃到一味雪霞羹,当真清雅宜人,有山林之致。汪掌柜今日推出的新菜,不知能否比得上雪霞羹啊?”

    汪厚生笃定笑道:“我今日推出一道菜,亦是以荷花为原料,不过味道比雪霞羹还要略胜一筹。”

    “哦?”一众食客听汪厚生这么说,倒是有了些兴趣。

    而此时,薛盈正在后厨准备今日的主打菜——莲房鱼包。

    刚采摘的莲房切柄后洗净沥干,用勺子挖出里面的瓢,再用牙签顶出莲子。荷叶在水中漂洗干净,在沸水锅中略烫片刻取出,剪成圆圆的小片。

    接下来,薛盈取来一条新鲜的鳜鱼,冲洗抹干后,由鱼身入刀将鱼脊两侧rou批起,小心剔除细刺,切成豆大的方粒,再加入少许油、一点黄酒、酱油、盐和胡椒末抓匀。

    薛盈将鱼rou小心塞进莲蓬内部,确保填充满每一个角落。再将莲蓬底部垫一片荷叶,摆在白色的瓷盘中。为了防止荷叶在加热过程中变蔫,她特地在盘底倒了少量的水。

    一切准备就绪,便可以上笼蒸制了,用不了多长时间,莲房鱼包便做好了。

    一旁的沈瑶的薛盈的指点下,开始制作鱼生。

    取鲜活的草鱼,刮净鱼鳞,清洗内脏,擦干水后,片下鱼脊两侧的鱼rou。接下来,便是展现技艺的时刻了,沈瑶右手微弓按住鱼rou,运刀成风,不出片刻时间,鱼rou便被片成极薄的片。

    沈瑶用纸包灰吸收鱼rou的血水,加入适量的盐拌匀。腌制半个时辰后,有卤水渗出来,鱼rou变得紧致又有弹性。再将其放入深碗,加少许莳萝籽、橘皮丝、姜末、葱丝,便可以端上桌供食客品尝了。

    紧接着,鲜虾元子、菊苗煎、广寒糕等一系列小食都依次准备好,薛盈开始准备最后一道主食——河祗粥。

    河祗粥的主要原料是鱼鲞。一般做法是将海鱼剖洗后,抹上海盐腌渍。鱼鲞腌渍一要选好天气,等到晴天才能晾晒。二要把握时间,一般晾晒一周左右,达到表面干但rou质尚有弹性的状态即可。薛盈选择石首鱼来制作鱼鲞,rou质紧实,味道格外鲜美。

    薛盈将鱼鲞对半剪开放入盆中,加温水泡一会儿,待鱼身变软,剪掉鱼头、鱼鳃,清理干净鱼鳞,剪成大小适中的小条。

    米下入锅中,用清水浸泡一段时间后,放入鱼鲞,大火煮开后转成小火,像平常煮粥一样煮上小半个时辰,关火前加入少量的豆豉和胡椒末,便可以盛入碗中享用了。

    那一盘莲房鱼包刚一端到桌上,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荷叶青碧,而经过短暂蒸制的莲房,好像刚刚从池中采摘下来一般,颜色嫩黄,还挂着晶莹的露珠,看上去仿佛一张清丽的工笔画。白衣士人忍不住好奇问:“这道菜光看样子已经绝了,可究竟要怎么吃呢?”

    汪厚生笑着用筷子从莲房中夹出鱼rou,在一旁的调碟中蘸少许米醋,招呼众人道:“莲房壳微苦不宜食用,大家像我这样吃里面的鱼rou即可。”

    白衣士人依样从莲房中夹了一块鱼rou蘸醋后送入口中,鳜鱼清鲜肥美,又沾染了莲房荷叶的清香,配上微酸回甘的米醋,味道格外清爽宜人。此时日已西沉,明月初升,白天的暑热渐渐散去,微风袭来,翻起满池的荷花香,众人一边享受着习习凉风,一边品尝莲房鱼包,当真十分惬意。

    白衣士人不由赞道:“这道菜当真清雅之极,味道也好,比梁行首店中的雪霞羹更胜一筹。”

    莲房鱼包被分食完后,众人又将目光投向了那碗鱼生。那鱼生片得极薄,当真薄如蝉翼,滑如丝绢,一眼望去晶莹剔透,可以看到里面丰盈的油脂。

    白衣士人忙夹了一片鱼rou品尝,当真薄而不泄,鱼刺已经碎于无形,鱼rou筋道弹牙,稍微有腌渍的风味,却仍然保留了生鱼特有的鲜甜甘美,他忍不住又多吃了几片。

    等到桌上的菜肴都吃得差不多了,众人也有了酒,河祗粥便端上来了。

    今晚的菜肴以鱼虾为主,虽然吃起来爽口,但也略有寒性,大家正想喝点热粥暖暖胃。

    汪厚生先夹了一块鱼鲞,入口柔韧,有恰到好处的油脂香,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海味鲜甜,引诱着人继续品尝下去。他又喝了一口粥,米放的刚刚好,稀稠合适,米粒软糯,因为鱼鲞的油脂充分融入粥中,又加入了适量的胡椒末,味道咸鲜辛辣,喝起来格外爽口。

    众人吃完了菜,又喝了很多酒,原本已经很饱了,但面对这样一碗美味的粥,谁也没挡住诱惑,再一次喝得一干二净。

    白衣士人抚了抚自己鼓涨的肚子,满足地称赞道:“府上这一席菜味道简直绝了,汪掌柜放心,贵店推出新菜,我会第一个去捧场。”

    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薛盈沈瑶二人张罗完了这场宴席,着实又累又饿,匆匆喝了点粥填饱肚子,便欲起身告辞。

    秦风满脸笑容挽留道:“薛娘子做的这一席菜真是大受欢迎,足以和梁永年推出的那些新菜抗衡了,鄙东家对薛娘子的技艺赞不绝口,定要改日专门设宴答谢薛娘子呢。”

    薛盈笑笑道:“答谢实不敢当,只要别忘了我拜托的事就行。今日一大早就起来,我们真的有些累了,便先告辞了。”

    秦风一直将她二人送到大门口,又雇了一辆马车,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薛盈、沈瑶回到瓠羹店,意外地发现叔祖薛纬的贴身小厮刘胜居然在门前等待。

    薛盈见他全身缟素,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失声问道:“你这一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刘胜跪地痛哭失声道:“阿郎已于十日前在洛阳去世了,小的特来报丧。”

    薛盈当场愣在那里,半响方道:“不可能,叔祖身子一向康健,怎么突然就……”

    刘胜哽咽道:“今春以来,阿郎不幸染上咳疾,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入夏以后更加严重。阿郎的脾气娘子是知道的,即使有病也不愿吃药。我苦劝过几次,他反倒说我咒他。半月前这病又急性发作了一次,终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薛盈只觉得脚下一软,当场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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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薛盈不敢多耽搁, 将店中的事托给沈瑶,第二天一早便起身前往洛阳了。因薛纬膝下并无子女,薛盈是他唯一的亲人, 所以丧事是薛盈一人张罗的。这些日子忙着入殓停灵、开丧送讣, 请僧打醮, 当真是寝食俱废。

    好不容易过了七七, 打祭送殡毕, 一番忙乱过去,薛盈总是可以休息了,照照镜子, 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过才一个多月,就已经这样憔悴了吗?

    前来吊唁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前些日子热闹不堪的薛府又恢复了昔日的冷清。薛盈之前一直忙碌,倒不没表现得特别悲痛,此时突然闲下来, 反而觉得空落落的, 叔祖昔日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心头,她忍不住又痛哭了几场。

    每当薛盈心情不好的时候, 她便选择烹制美食,这段日子吃饭一直是有一顿没一顿的, 是该用心做一餐了。

    薛盈来到后厨,发现可供选择的材料着实有限:一根羊腿骨,一块竹笋、一坛糟瓜茄而已。

    薛纬生前只有两个贴身服侍的仆人, 刘胜这些日子一直帮着薛盈料理丧事,而另一名仆人夏威因家中有事,过了薛纬的三七便回去料理了。刘胜此时向薛盈解释道:“阿郎生前最爱吃羊头和竹笋, 所以厨中常备这两样菜,这些日子忙着料理丧事,也不顾上买别的食材,不然小的再去坊间买些鲜菜?”

    薛盈在橱柜里发现一包棋子面,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有棋子面,我们汤面吃好了。”

    棋子面在坊间颇为流行。将白面加温水和成面团,揉匀揉光,待面醒好后,用擀面杖擀成宽大的薄片,再用刀切成棋子大小的菱形片,置于通风处晾晒烘干,便可长久储存。想要吃的时候,取出下沸水煮熟,再浇上汤汁和配料即可,是一种和方便的速食。

    棋子面好吃的关键在汤头,薛盈取来那根羊腿骨投入沸水中,稍煮片刻撇去浮末后,转小火加入草果、茴香耐心熬煮,羊rou的鲜香扑鼻而来,她这几天一直没有好好吃饭,还真的有些饿了。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薛盈估摸着汤煮得差不多了,加入适量的盐和胡椒粉。便可以熄火了。

    接下来,薛盈将竹笋洗净切成细丝下油锅爆炒,又取出几块糟瓜茄,作为棋子面的配料。

    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可以烧水准备煮面了。因棋子面擀得极薄,所以用不了多长时间便煮熟了,薛盈将面捞出来盛入碗中,浇上煮好的羊骨汤,再加上炒好的笋丝和糟瓜茄,便可以摆上桌享用了。

    薛盈把刘胜的那份面也做了,亲自端到他面前谢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起早贪黑连饭也顾不上吃。我的厨艺还算拿得出手,这一餐便权表谢意吧。”

    刘胜忙起身道:“娘子说的那里话,阿郎为人宽慈,生前对我极为照顾。他的丧事我尽心原是本分,实在不必言谢。”

    刘胜端起面碗先喝了口汤,有羊汤特有的鲜美醇厚,还带着一丝辛辣,他觉得自己麻木多日的胃口被打开了。他又夹了一片棋子面品尝,充分吸收了汤汁的面片变得又软又滑,几乎不用怎么咀嚼便滑入腹中。不知不觉间,他便把大半碗棋子面都吃完了,这真是令人饱足的一餐呢。

    薛盈和薛纬一样喜欢吃笋,经过爆炒的竹笋带着镬气,口感清爽脆嫩,又沾染了羊汤的味道,变得更加鲜醇。而经过糟制的瓜茄同样是点睛之笔,咸鲜之余还带着nongnong的酒香,与略显清淡的汤头堪称绝配。

    薛盈吃完面前这碗棋子面,满足地叹了口气。果然心情低落的时候,吃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最为治愈啊。

    刘胜碗里的面也吃完了,赞道:“娘子果然厨艺超群,能吃上娘子亲手做的饭,是小的的福气。阿郎生前也最喜欢吃羊rou棋子面,可惜……”他突然哽咽了。

    薛盈亦忍不住落泪,随口问道:“叔祖患病时,也经常吃羊rou吗?”

    刘胜叹息一声道:“正是。按说阿郎患咳疾,羊rou大热,原是不能多吃。可阿郎的脾气娘子也是知道的,小的苦劝了一回,无奈他总是不听。”

    薛盈也叹了口气:“叔祖一向固执,况且平日身子一向健朗,讳疾忌医也是有的。”

    刘胜忽又想起一事道:“阿郎临终前有遗嘱,家产归娘子继承。这几日我会好好清点一下,将账目拿给娘子看。”

    薛盈此时实在没有清点财产的心情,摆摆手道:“这事你看着办就好。”

    这日中午午睡醒后,薛盈百无聊赖,信步走到薛纬的书房,里面的藏书并不多,除了一般的经史,大多是传奇志怪游记一类的小说,倒是很符合薛纬一贯的性格。

    书房正中摆着一张黄梨花木书案,一张玫瑰折枝椅,薛盈走过去坐下,随手翻了翻上面陈放的名家法帖,也没有什么能吸引她的。法帖旁边有一个楠木小匣子,并没有上锁,薛盈把它打开,发现里面存放了一些私人书信,还有大夫前不久给薛纬开的药方。

    薛盈把药方检出了细看,里面有半夏、石菖蒲等治疗咳疾的药材。她内心一惊,叫来刘胜急急问道:“叔祖病重时,是天天服用半夏和石菖蒲吗?”

    刘胜愣了一下道:“正是,这药方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