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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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苍半垂下眼皮,声音发沉道:“范淮说,那笔钱,是他自己赚来的。” 何川舟让老太太先坐下,一面补充道:“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会有七千块钱那么多。” 范淮说他帮那个记者跑过两次腿,但没道理可以拿到那么高的酬劳,公司那边也没拿到记者的报销单。所以警方没有取信。 穹苍也知道范淮的许多解释根本没有证据支持,因此当年才会被判故意杀人。 事情发生得太巧合了,偏偏是那一天,大雨滂沱,冲刷了地上的脚印和凶手的痕迹,使得案件侦查只能更多的依靠目击证人的口供。 而现在,所有证人又都死了,还有谁能来还原当年的真相? “我们这边……其实有点事儿要补充一下。” 马成功的几位家属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 何川舟向他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并示意边上的警员再去换几杯热水过来。 两位兄弟扭头对视,互相用手肘推攘了一下,无声的交流过后,最后决定还是由左边的大哥发言。 青年舔了舔嘴唇,带着点紧张道:“其实……我爸不是故意的。” 这个不是“故意”,所代表的意思就很重大。何川舟立马警觉起来。她朝着青年走过去,又停在了一个合适的距离,单手撑在桌上,以免给他太大压力。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只是把我爸念叨过的话告诉你们,毕竟已经好久了。” 青年擦了下鼻子,一面回忆一面组织语言,缓慢道:“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回来找工作,因为一直落实不了,心情有点烦。当时我和我爸,在二楼阳台谈心,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外面雨大得很,能被风浇进来,我坐在床上,我爸一个人站在窗台边上淋雨,就他心情也不是很好。” 因为事情发生得过于久远,他的表述不是那么的有条理。 “我们两个人就聊。然后他意外看见一个男人从巷子里冲出来。那个人穿着一件宽松的连帽衫,应该是白色的。穿着一件不大紧身的裤子,背上还有一个比较大的方形书包。” 老太太在对面附和道:“就是那么穿的。裤子是校裤,衣服正面写了一个很大的字母。” 马先生愁着脸道:“字母我爸没看清,反正大致的细节都跟大家对上了。我们那个小区老破小,好多年了,又不能拆迁,只能那样。那边路灯很昏暗的,坏了好几个,我爸又有点老花眼。他当时看见人在雨里跑,就大声叫了一下,那个人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他。我爸说他看见对方眼睛的位置有一点反光,觉得那个人应该是戴眼镜的,但是他又不敢确定。第二天警察过来问话,他才知道,原来昨晚上那地方死人了。” 警员端着温水走过来,放到他的面前,并将原先已经空了的杯子换走。马先生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端起来喝了好几口。 何川舟面上笼罩着一层阴云,她十分确定地说:“证词里没有提到任何跟眼镜有关的线索。” 马先生忙放下杯子,解释说:“因为他没看清楚,另外四个人都说范淮是不戴眼镜的。其中一个男的告诉他,不确定的事情就不要往外说,可能那只是他的错觉。他也觉得有道理,就默认是自己眼花。他觉得,那么多人呢,他只管说自己看见的事实,总不可能大家都错了。” 可惜的是,就是大家都错了。一起设计完美的栽赃案,现场附近唯一真实的目击证人,却被洗脑隐瞒了证词。 马先生扯扯嘴角,苦涩笑道:“他就出庭做了一次证,不得好死了。我爸真没什么坏心,他只是个老实人。你说他说谎害人,不是的。不过现在也讲不清了……” 孙夫人情难自控,想到这些糟糕的事情,忍不住要哭出来。她用纸巾捂着嘴问:“那个年轻人真的是被冤枉的吗?” 何川舟顿了顿,回答说:“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证据,我们正在侦查中。” 虽然她是这样说,但众人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偏向性。 “怎么会有这么害人的人呐?这谁能想得到?”老太太埋头抽泣,“那杀了我们家老头子的人是谁?是那个小伙子吗?你说这应该要怎么算?我都不知道该怪谁。” 对面马成功的家属同样心绪复杂。 一场因错误的开端而牵连起来的仇杀,让怨恨与愧疚交织在一起,变得无处安放。他们已经不知道应该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当年的受害者、如今的施害者,只感觉胸口堆积着重重的一层苦闷,永远也无法纾解。 会客室的空气粘稠得像一潭黑水,让众人身处其中难以呼吸。 何川舟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黑暗的世界里闪过无数零碎的画面,在她睁开眼的同时,又被面前明亮的场景所替代。 她一步步走到桌子的侧面,抬起头,低沉而清晰地吐字,告知在场众人。 “马成功与孙乾的案件目前还在调查中……但基本确认,凶手不是范淮。” 几人俱是惊讶地看向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玩笑的痕迹。 何川舟说得很缓慢,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又重复了一遍:“范淮,没有杀过人。他一直在,等待一个真相。” 老太太擦眼泪的手僵在半空,在明白背后的意思之后,胸腔快速起伏,从喉咙里发出数声颤抖的哀鸣。她身边的子女抱着她,让她冷静。 窗外晴朗的阳光也无法驱散现场的阴凉。众人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森冷阴晦的雨夜,在一片不真实的回忆中,看着范淮一步步走向黑暗的世界。 几位家属精神都很恍惚:“怎么会这样啊……这个……” 然而,对比起对范淮怀有恨意,他们更愿意用余生去接受这种强烈的愧疚,大概是,没有逼迫一位青年走上歧途的庆幸。 对一个不幸的人仍能拥有未来的庆幸。 何川舟抹了把脸,将所有的表情都褪去,保持着冷静道:“麻烦几位去确认一下笔录。因为直接证人都已经遇难,你们的证词非常关键。” 几人木然地听从,浑浑噩噩地起身,在警员的引导下,走出房间大门。 会客厅重新安静下来,很快只剩下何川舟跟穹苍两个人。 何川舟踱步到她面前,静静看着她。 穹苍声音很轻,几乎听不真切:“等待真相,是指社会的认同吗?” 何川舟认真思考了下,说:“不,我认为,是对自我的坚持。” 追求社会的认同永远没有正确的道路,因为在社会上大声发言的人在不断变化,随之漂流终究会因为失去目标而迷失自我。 穹苍笑了一下,说:“对。范淮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那大约是江凌对他的祝福,所以他可以坚定地追逐自己的未来。 穹苍低头解开大衣的扣子,将领子往下扯了扯,笑说:“我要去医院拿花了。希望那束花也能坚强一点。” 何川舟揽着她往外走:“先吃个饭吧,这都中午了。晚点我送你过去。” 第109章 突袭 穹苍的期望最终还是落空了。她来到那间已经被整理过的病房时,只看见了空荡荡的窗台,而没有那束白色的,经过命运挣扎的玫瑰花。 “啊,那束花啊?”清洁工阿姨尴尬道,“因为你们已经走了,那束花也有点枯了,我以为你们不要,所以给清理了。” 穹苍有种头顶响雷的感觉。 完了,贺哥的少女心…… 没了。 清洁工见她脸色严峻,跟着紧张,声音到后面越来越轻:“怎么办?我今天早上就收了。他们说你不住院了,我才给收的。” “没什么。”穹苍摆摆手说,“算了,没事,你去忙吧。” 阿姨还是很忐忑,毕竟这是他们老板家的人。一步三回头,确认穹苍没有要追究,才渐渐消失在走道。 “这要怎么办啊?” 穹苍嘀咕了一声,晃着脚步去了医院外的花店。 她本来想仿制一束类似的作品,好瞒天过海,又怕到时候被贺决云认出来,来个罪加一等。经过了一番良心的挣扎与风险的考量,她最后决定买最贵的、最好的、最大朵的,包一束起来,带回去。 何川舟很忙,将她送到医院后就先离开了,穹苍需要自己抱着那束包装浮夸的玫瑰回家。 为了不让花在运输的过程中被碰伤,穹苍特意为它买了一个大包,这样还能彰显它的尊贵与自己的谨慎。做好各种准备后,穹苍终于可以安心了。 一个小时后,穹苍提着个大包出现在贺决云家门口,弯着腰解密码锁。刚打开门,碰巧贺决云从楼道里出来,与她碰上。 贺决云看了眼她手上的行李包,又看了眼半合的大门,脚步挪动挡住了楼梯口,生气道:“怎么了!说你两句还离家出走了是不是!” 穹苍把门拉大了一点:“……我刚从外面回来。” “哦。”贺决云脸色就跟暴雨骤晴一样,变得极快,迅速恢复了平静。他一指里面,说:“进去吧。” 穹苍小步迈进门,贺决云跟着上来。她才刚在玄关处脱完鞋,一回头发现贺决云动作利落地把门给反锁了。 穹苍:“……”这倒是也不至于吧? 怎么感觉那么像凶杀现场呢? 贺决云干巴巴地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他说出口发现自己的问题十分生硬,像是找茬,怕穹苍真的扭头出走,于是又哼了一声:“算了,不想说就算了。” 穹苍:“……”sir,我也没说拒不配合。 她主动解释道:“我刚才去找何队了。” 贺决云:“哦。” 男人说哦的时候,就说明事情没完。——by穹苍的直男解读语录 穹苍字正腔圆地吹捧道:“因为看见你在辛勤的工作,我的内心也燃起了一股动力!为了向你学习,我去找何队做了点正事!” 贺决云闻言脸色快速黑了下来,默默将外套脱了,挂到一旁的架子上。 这是在内涵他吧?是吧?他也就偶尔请个假吧?哪有那么不务正业? 穹苍也发现,比起夸奖,她似乎更适合阴阳怪气和冷笑话。 就非常不合适。 穹苍咳了一声,赶紧把包递过去,挽救道:“送你一样礼物。” “送我一个包?”贺决云皱着眉毛茫然了下,然后道,“你真以为能包治百病?” 穹苍:……? 贺决云抓重点的角度总是如此新奇,且层层递进。他没给穹苍解释的机会,自己的脸色又一次变化,再度阴沉下来,质问道:“你是觉得我有病?” 穹苍:……啊?? 穹苍陷入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沉默。她第一次期望自己能再多长一个脑子,好分析出贺决云的行为模式,否则也不至于看谁都像个傻子。 不过好在贺决云的病从来都不严重,可以实现自我治愈。他的脾气跟风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秒,身体就很诚实地把那个杂牌包抱在了怀里,走向客厅。 穹苍忍不住提醒他说:“主要是里面的花。” 贺决云愣了下,把包放在茶几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抓出一捧保存良好的白色玫瑰花束。 穹苍用重音强调每一个重要的词语:“我今天,特意,去医院拿花。可是清洁工阿姨已经把东西给处理了,所以我重新买了一束新的。你喜欢吗?” 贺决云心里吼叫了一声。 他喜不喜欢有什么用!这花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啊! 怎么会有这么本末倒置的事情? 怎么就能有人想出这么多办法来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