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陈曦对褚卫东采取的是冷处理的态度，即能拖就拖，最好是拖到她已经离开西塘村，这样她就可以不必面对褚卫东的虚伪面孔了，不然她还真怕见了面再把自己恶心着。

    但如果实在拖不下去，褚卫东真的找来了，那也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如果他真的来了，那就只能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褚卫东抵达西塘村的时间是下午快下工的时候，他一路打听一路走，脚上都磨得生疼，满头大汗，口干舌燥，才勉强走到了村口。

    他拄着膝盖呼哧呼哧的喘，心里暗骂陈曦：这穷乡僻壤，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呆的，给她安排城里的工作不要，非要回这吃苦受罪，真是不识好歹，还害得你老子我亲自跑来一趟，等我把你个小丫头片子哄老实了，有你好看的。

    干活的村民们看见了一个陌生人拄着膝盖撅在村口，不禁交头接耳道：“看，你们有人认识吗？”

    “不认识，看穿戴，像个城里的干部呢。”

    “会不会是来找哪个知青的，走，我们过去问问。”

    两个年轻人结伴跑过去，“嗨，这位大叔，你来我们村要找谁啊？”

    褚卫东听到声音，这才直起腰喘着粗气道：“我是你们村知青陈曦的父亲，特意从申城过来找她的。”

    “咦？你是陈知青的爹？她不是头两个月刚回城了一趟么，回去了大半个月呢，您没见到她。”

    “咳…是啊…”褚卫生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是没见到，那段时间我正好出差了，这不，工作刚忙完，就想着到乡下来见见女儿。”

    “是嘛，陈知青在我们村也呆了七八年了吧！还从来没有什么亲人来探过亲呢！”

    小年轻上下打量着褚卫东，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决定先引他去见见队长，再由队长进行安排，“得，我先引你去见见我们队长吧！到时候你有什么需求，跟我们队长提便是。”

    褚卫东不乐意了，“哎，你这后生，我来就是来看女儿的，你直接领我去找女儿不就行了嘛，我找你们队长干什么呀！”

    小年轻可不管他乐不乐意，“大叔，村里来了陌生人都要报告队长知道，这是规矩，万一来了个坏人怎么办，我们可担待不起。”

    褚卫东觉得这小年轻甚是不讲理，他自持身份，不屑跟他继续争论，就跟着他一路走，直到见到了队长秦国柱。

    让他想不到的是，这队长秦国柱也是个性格轴的，难怪把村里的小年轻管理的跟他一样固执不知变通，从身份证明到工作证明再到介绍信，秦国柱检查个一溜十三招，才同意带着他去见陈曦。

    一路上褚卫东气得肝疼，不想说话。

    而此时，陈曦正在家里，跟秦萧和赵英兰填报志愿。

    陈曦跟前世一样报考了京大文学系，她可没有什么挑战新的学校新的专业的伟大想法，她只想安安稳稳走前世走过的路，轻松自在不说，还能省下大量的时间经营爱情、发展事业。

    秦萧的分数呢，就只够上一个专科学校，陈曦的建议是报考京城的土木建筑工程学院，考虑到未来的发展，再结合秦萧擅长的领域和感兴趣的方向，陈曦觉得盖房子怎么也要比做木匠或者修电器来得有前景的多。

    对于陈曦的建议，秦萧毫不犹豫就点头说好，十足一副妻管严的样子，看得赵英兰直翻白眼。

    轮到赵英兰，她本想跟陈曦和秦萧二人一起报考京城的学校，却被陈曦阻止了。

    “英兰姐，虽然我也不想跟你分开，但为你考虑，我真的不建议你考进京城。”

    赵英兰不解，“嗯？为什么？”

    “哎，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陈曦无奈，叹气道：“英兰姐，你难道忘了，你还有一大家亲人在京城啊，他们要是知道你考上了大学，人也在京城，还不得三天两头的折腾你，你还想回去给他们当牛做马不成。”

    赵英兰愣住，顿时哑口无言，她心中暗骂自己糊涂，同时也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过得那些水深火热的日子，不禁打了个冷颤，道：“对，小曦，你说的对，我不能回去。”

    “英兰姐，你报去申城吧，这样我们每年放假也都能见上面的，在申城你可以直接住到我家里，也顺便帮我照看照看陈家的产业，陈伯年纪大了我有时候还真怕他照看不过来，正好如果英兰姐能去帮我，我也能放心。”

    “好，小曦，我都听你的，就去申城。”赵英兰一展愁眉，对未来的生活又充满了希望。

    最后赵英兰报考了申城的法学院，陈曦没想到她的梦想竟然是当一名弘扬正义的法官或者律师。

    三人敲定了报考志愿之后，便开始插科打诨起来，聊起最近两个月以来学习上的趣事，也颇为感概，现在三人就只等一个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结果了，那就是录取通知书。

    正在此时，秦国柱带着褚卫东来了。

    “曦丫头，快出来一下，有人找。”秦国柱cao着自己的大嗓门儿，一边晃荡着院门，一边喊道。

    隔壁的周婶正好在院子里，听到喊声，早陈曦一步便出来看热闹，“呦，我说队长，这谁呀？”

    “城里来的，说是曦丫头她爹，是来找她的。”

    “啥？曦丫头她爹，她不是说她家已经没人了么？哪冒出来的爹？”周婶目光闪烁，盯着褚卫东似乎要把他钉穿一个窟窿。

    秦国柱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曦丫头家里的情况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吗？咱们可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只听她经常提到她外公外婆，还真没听她提过还有一个爹。”

    “可不是么，没听说过。”周婶眼睛依旧盯着褚卫东，摇摇头，口中发出一阵“啧啧啧”的声音。

    褚卫东脸上有点儿臊得慌，他忽然明白了，难怪刚才秦国柱对他的身份左查右查，合着是根本不相信他啊！

    陈曦这臭丫头也是的，怎么能平白无故跟外人说自己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呢！当他这个老子是死的吗？

    哼，等着吧，等着看陈曦那丫头片子出来，我让她当场叫我一声，你们两个臭泥腿子就知道我是不是他爹了。

    褚卫东迷之自信，只因为陈曦临下乡的时候他还特别跑过去见了她一面，虽然已经过了七八年，但当年陈曦已经17岁了，怎么着也不可能忘了他吧。

    他万万想不到，打脸会来得如此突然。

    陈曦和秦萧并排走出来，赵英兰就紧随其后，看见站在门口的秦国柱，陈曦首先笑着问道：“柱子叔，谁找我啊？”

    接着她视线一转，便看见站在秦国柱斜后方的褚卫东，也是她生理学的父亲。

    于是，陈曦不淡定了。

    褚卫东还是陈曦前世记忆里那个伪善的样子，看见他的一瞬间，陈曦便无法再维持住自己的笑颜，只见她迅速地拉下脸来，可谓是黑了个彻底。

    “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褚卫东：“……”

    第22章

    “啪”

    褚卫东只觉得自己的脸被无形的力量打了个生疼,他看着陈曦那张酷似前妻的清冷面容，怒火中烧，几乎要发作起来。

    “冷静,冷静,你不能，想想这次来的目的,一定要冷静。”褚卫东心里默念良久,才渐渐压下心里的怒火，换上一副慈祥的笑脸，道：

    “小曦，我是爸爸呀,几年不见，就不认识了吗？是不是爸爸这些年老了很多？”

    陈曦双臂抱在胸前，倨傲而立,“说认识吧，我跟你似乎并不太熟，说不认识吧，又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印象。在我的记忆里,我见过你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似乎都是你主动跑过来找我的吧！”

    “呵”陈曦颇为嘲讽的冷笑一声,又道：“不过你这个人还真有意思，每次找我都说你就是我父亲,我问过外公外婆的,他们都说我没有父亲，所以，这位大叔,你这是妄想症，得治。”

    事情的发展偏离了轨道，褚卫东心头一慌，“胡说，怎么可能，你明明是认识我的，不然为什么每次我去找你，你都不拒绝，还都耐心的听我说话。”

    陈曦冷笑，“呵呵，那你每次来找我，我可有应过你一句，或者叫过你一声爸爸。”

    褚卫东不禁一愣，只听陈曦又道：“对吧！你也想起来了吧，我从来没有叫过你，甚至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话。”

    陈曦此时无比庆幸她小时候腼腆不爱说话的性格，让她这辈子还没有叫过这个人渣一声爸爸，很好，那这个人渣就永远也不会听到她叫他一声爸爸了。

    褚卫东不死心，争辩道：“那你也没有拒绝过，没有否认过。”

    陈曦不屑地轻嗤了一声，“大叔，你就当我是年纪小，不懂事，同情心泛滥，成不成？但这也不能成为你拿来认亲的借口吧！”

    褚卫东急眼了，“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女儿，我生得你我还能不知道吗？你母亲叫陈谨，是我的前妻，而你正是我跟前妻生的女儿，只因为后来你母亲过世了，我又二婚娶了另一个妻子，你才没有跟我一起生活，而且跟着你外公外婆长大。”

    好，很好，终于逼得你这个人渣说出了当年的实情，这就不能怪我了。

    陈曦缓缓上前两步，看着褚卫东，目光凌厉，道：

    “哦？是这样吗？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又能如何？我已经无父无母的活了这么多年，你的出现除了给我增添烦恼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你生了我却不养不教，现在我都已经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了，要你这个父亲又有何用，但凡你对我还怀有一丝愧疚之心，就应该远离我的生活，而不是找上门来，扰乱我的生活。”

    褚卫东看着陈曦一脸冷漠疏离的样子，言语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恨意，他心中一惊，这才恍然明白。

    原来陈曦刚才竟然都是在演戏，她分明知道他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却不想认他而已，或者说是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褚卫东心中恼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变幻莫测，他不想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沉默的容易害羞的漂亮女孩子，现在竟变得如此言辞犀利气势逼人，也正是这种气势，让他慌了神，被她一步一步的，带入彀中。

    冷静下来想想，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超预料，按照褚卫东原本的计划，此来要先跟陈曦培养一下父女感情，然后劝她一起回城，回城之后天长日久，只要女儿渐渐开始接受他信任他，那陈家的家产便可以徐徐图之了。

    现在看来，他的计划还没开展便已经胎死腹中了，那就只能改变计划了。

    褚卫东真可谓是老谋深算，面对陈曦如此挤兑，他却毫不气馁。虽然明知陈曦根本不想认他，但他也不可能就此放弃陈曦这颗摇钱树。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摆出一幅无奈又伤感的样子。

    “小曦，我真不知道你竟然如此怨我，你明明知道我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却不愿意认我，哎，其实这也不能怪你，那时候你还小，根本什么也不懂，你外公外婆一手把你带大，自然是他们告诉你什么，你就信什么。”

    说到这里，褚卫东更加动容了，“小曦，你恨我，不认我，这不要紧，我也不求你一定要认我，但，我只求你，不要像刚才那样排斥我，你这个样子，爸爸真的很伤心。”

    说着说着，褚卫东还留下泪来，他抹了一把眼睛，继续道：

    “再说，爸爸此来就是担心你，过来看看你而已，头两个月爸爸好不容易给你弄到了申城制药厂的工作名额，写信叫你回城，然后左等右等，等了两个多月，不见信也不见人，爸爸能不担心么，这才匆忙赶了过来。”

    “但我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小曦你竟然……哎，你既不欢迎我，那我这就离开便是。”

    褚卫东叹息了转过身，满脸伤心的样子，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佝偻了。

    他看着秦国柱，双眸失神，疲惫道：“队长同志，还得麻烦你，你看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个住处，我原计划要呆上两天，陪陪小曦，所以订了大后天返程的车票，现再看来小曦真的不太欢迎我，这两天的住处只能麻烦队长同志帮我安排了，放心，老乡家我不会白住的，就按招待所的价钱，我住一天付一天的钱。”

    秦国柱一愣，下意识看向陈曦，道：“这…曦丫头，你看这…这位同志也不容易，要不就让他住你这吧，你们家西厢不是还有间空房吗？”

    陈曦冷眼旁观，不得不佩服起褚卫东的精明和老道，一番动情的说辞和影帝级的表演，已经让秦国柱和周婶完全相信了他的身份，周婶看着褚卫东的目光甚至已经带上了一丝同情，秦国柱也下意识的求情，觉得陈曦应该收留褚卫东住下。

    不得不说，褚卫东的段位之高，根本不是秦老太太和秦大伯之辈可比，要不是陈曦两世为人，太过了解褚卫东骨子里的贪婪和恶毒，想必也会像柱子叔和周婶一样被他所骗，而后感动于他这副伤心慈祥老父亲的形象，主动收留他在自己家里住下吧！

    陈曦心里已然炸了毛，恨不得褚卫东赶紧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怎么可能容他在村里再呆上两天呢，于是陈曦笑了，但笑容看在秦国柱眼里，却觉得有点儿慎得慌。

    “柱子叔，你说得是，这位同志的住处就交给我安排吧！”

    褚卫东背对着陈曦，并没有看见陈曦的表情，闻言顿时心中一喜，但也仅仅是一喜而已，因为一秒钟后他的喜悦就变成了愤怒，并且发泄不出去。

    “萧哥，辛苦你一趟，送这位同志去县城招待所，给他开两天的房，这位同志远道而来，总归是找我的，所谓远来即是客，不管他是什么目的，咱们也不能不招待，寒舍简陋，不便待客，萧哥你可一定要在招待所，给这位同志开一间最好的房间啊！”

    秦萧心领神会，笑道：“放心，我一定把这位同志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嗯，快去吧！时间不早了，我在家等你回来。”陈曦笑得像个小狐狸一样。

    秦萧宠溺地点头，接着从院子推出来一辆三轮车，龇牙坏笑，“这位同志，上车吧，我送你去县城，咱们赶紧出发吧！”

    褚卫东看着秦萧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无比讽刺，他努力压下心中燃烧的怒火，竟然仍能保持着温和的态度对陈曦道别：

    “既然如此，小曦，那爸爸就先回去了，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记得回申城找爸爸，别忘了你可不是无亲无故，爸爸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陈曦轻嗤了一声，“呵，是嘛，我知道了，慢走不送了。”

    褚卫东被噎得几欲吐血，匆匆爬上秦萧的三轮车，也没心情扮演慈父了，他突然有些庆幸陈曦没有收留他，否则两天下来他还不得被这丫头片子气死。

    褚卫东不禁暗道：这丫头片子实在是太厉害了，想得到她的信任似乎真的不太容易，此番是他盲目自信，轻敌，才导致了功败垂成，下次若再有机会，他定要好好谋划一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