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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逛青楼,带那么多钱作甚。”入夜时分,马车行走在街面上,苏安拢紧衣袍,一脸狐疑地望着挤在他旁边的顾越,“也不怕被抢。” 二人的身后是苏十八的板车,车上装满了用茅草包裹的金锭,那圆轱辘碾压在土路上,不仅吱呀吱呀的响,还留下一道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印痕。 顾越道:“还记得韦文馗么。”苏安想了想:“记得,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去喝穿他韦府。”顾越道:“不行,他现在是我的隔山上司。”苏安道:“啊?” 顾越的消息来得很快,未等吏部考核公示,便已经确定任礼部的小小校书郎,兼知行范阳校书使,与此同时,韦文馗升礼部侍郎,授河北范阳道行军宣抚大使。 所以,即便顾越一直没说,苏安心里也明白,韦家对顾越的恩情,不比苏十八的春篮和月光,这恩情很沉重,非得偿还不可,就像漩涡,把人越卷越深。 苏安道:“宫里都传,为主持平定契丹的大局,朝廷调动过好多人,年初时候,任信安郡王李祎为河北行军总管,户部裴侍郎为副总管,大败可突干于白山……这回,韦文馗能当礼部侍郎,也是其中之一吧?”顾越道:“至尊英明。” 苏安道:“可韦文馗为什么要在青楼见你?难道朝中所传,他排场极大,好色好财,办事只看脸,都是真的?”顾越咳嗽一声,拿手揉摁鼻梁,闷闷道:“你近来,倒是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苏安笑笑:“不过十八这张脸……一定能行。” 一进鸳鸯坊门,马车闯入盛情海,脂粉香气迎面扑来,街巷挂满红灯笼,花窗飘出鸾吟凤唱,世上无人不欢笑,无人不醉意。 七娘细腰肥臀,手里拿着金柄团扇,蜻蜓点水一般,扑了扑苏安的肩膀:“苏公子来了?三楼厢房几位爷正等着呢。”苏安回道:“好,先把曲单送去。” 顾越的神情一变。苏安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忘了说,我其实也有场子。”顾越道:“谁?”苏安道:“集贤阁的人。” 苏安确实和老鸨七娘有约,不过不是嫖妓,而是听曲。他既然要为牡丹坊排曲,就得先摸清市面流行什么曲子,那宫里的阳春白雪,异国的婀娜情调,他都已经有所领略,却发现唯独没有大家喜闻乐见的风花雪月。 顾越听完解释,缓过一口气:“那也正好,你谈你的,我谈我的,两不干涉。”苏安点了点头,心里打算等自己这厢谈拢,再拐到顾越那场露个脸。 说话间,七娘余光瞥见谷伯把车往后院里拉去,眼里含出泪来:“唉,碧云姑娘辗转落风尘,今夜终要赎身,这韦侍郎来,英雄美人,可不又是一段佳话。” 顾越道:“哪恁多佳话,倒是佩服七娘的消息灵通,这样,顾某在这里候着韦侍郎,七娘护苏公子去雅座,他怕女子。”七娘道:“好叻。” 苏安早已不是那个被茶娘吓得屁滚尿流的小叶奴,即便心里不自在,面上还是能把持住分寸,他跟着七娘走进花楼,神色坦然,步子轻盈,像常客一样。 花楼红漆金栏,穹顶吊着一盏旋转的红纸莲花灯,共设三层雅座,各层厢房用彩绘屏风隔开,朦朦胧胧,映得人面桃花。 大堂摆宴席,多坐的市井无赖汉,一笑泼酒掀裙子,又辣又爽快,楼层高,姿态风雅些,一个个怜香惜玉,作诗唱曲,一筝一瑟销魂且撩人。 路过屏风,苏安看见上面映有望月金鸡的影态,栩栩如生,便多窥伺两眼,是舞姬身缠琴弦,被捆成此般形态,对面白衣道士盘腿打坐,形如痴汉。 还有一处,烟雾蒸腾,腥香四溢,走过去才知道是冰雾,桌上躺着三四位玉女的裸躯,鲜切鱼脍和现制冷菜摆在她们的肌肤上,供旁边的食客挑拣。 七娘道:“苏公子莫怪,姑娘们其实很辛苦。”苏安道:“如何不知,我也是乐人,同为下九流。”七娘摇了摇金扇:“别说那些,来就是客。” 三楼厢房里的几位,卢兰、贺连、许阔、孟月,一看见苏安就热情的不得了。卢兰刚被苏安甩了面子,越发胃口大,死活要点人。孟月没吃过透花糍,想尝几块。许阔说这是偷腥,不能告诉秀心。 苏安全部答应。彼时,几位奏曲的风尘女抱着琵琶、笙、箫、琴、筝、瑟来,他们面面相觑,却都暗暗笑了,这是同行看同行,病相怜,情同理。弹琵琶的阿兰名属第一部 ,问听什么曲子。苏安道:“且把教坊四十六部弹来听听。”阿兰应是。 教坊的曲部,多以叙述田间地头的风土和前朝的情爱故事为主题,泛音很多,听着听着,大家又沉默不语,尤其孟月,听到《采桑》时,悲酸不已。 “咱们将来退了长役,便是这般下场。”孟月吃着精致的透花糍,委屈道,“为这样一块点心,音不能正,律不能合,只得靠俗曲来勾人。” 阿兰不知其身份,回道:“《采桑》多泛音,若觉得不好,一会爷可以听听碧云jiejie的,她生在淇河之岸,弹这曲闻名。”苏安道:“泛音是曲调的变化,‘上言长相思,下言夕别离’一句,在姑娘这里,媚而不俗,欢而不噪,苏某受教了。”阿兰怔住:“探花宴苏公子?”苏安回礼:“是。” 苏安安慰过孟月,说起正事,他想在秋院招三十个人,付太乐署三倍月钱,平时也不耽误署里训练,坊里演大曲的时候到场就行。孟月问:“这样能管多久?”苏安道:“只要牡丹坊还开着,只要你们愿意来,我管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