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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来这里?”苏安看着面前一座门庭崭新,围墙齐整的府邸,糊涂地笑了笑,“不过说起来,这两只石狮,倒是和《五方狮子舞》里的神似。” 谷伯道:“少东家,你看门匾上那三个字。”苏安道:“我不识字。”谷伯把斗笠拿下来,指着道:“这是‘状元府’。”苏安道:“什么?” 因京中地价甚贵,许多寒门出身的官员资历尚浅,光凭俸禄根本买不起住处,所以朝廷为照顾这些人,专门在永兴坊划出一片官宅,年年令户部安排租赁。 顾越在衙门里办事,公文练达,一提笔,将自己饥寒交迫的情况如实反映给上司,韦文馗听说后,立即去户部找裴耀卿,要来了这座为世人称道的状元府。 “这这这,这个……”苏安摸着雕刻在门上的镇宅钟馗像,闭眼叹了一口气,“他饥寒交迫怎么也不说,倒好像是真分了家,咱四处乱使钱,委屈了他。” 门开了,迎接的叫顾九,自称是顾越在河东的远房亲戚,前几日刚被请来担任府中总管。他说话带口音,态度却端得正正的,让人想笑又不敢笑。 “这边请。”顾九领苏安和谷伯进府,一路介绍道,“这幅《一百零八州牡丹会》,是翰林院的河东八杰所绘,这卷《兰经》,是户部郎中所誊……” 状元府的正院,不见花木,不见金银器物,堂内摆满古今书籍,廊下挂满礼尚往来的字画。苏安一边看,一边在脑海中勾画顾越接待宾客时的模样。 “九总管,顾郎何时搬的府邸,怎么悄无声息的。”苏安道,“这两袖清风的姿态,摆得相当端正,只是不知道能住几年?有几个下人?” 顾九初来乍到,并不清楚苏安和顾越之间究竟是如何一层关系,心里泛起嘀咕,觉得这话放肆,便没有答。谷伯接话道:“是顾郎吩咐不说的,怕少东家忙。” 据说本府先前的主人是一位隐吏,对园林风水颇有造诣,几个人刚走过正院厅堂,一入后园,面前的意境立即就变得活泼起来。苏安揉了揉眼,不敢置信。 景观分为东西二侧。西侧是层叠栉比的水榭飞桥和亭台楼阁,茂密的藤蔓覆盖住清幽潭水,任涓涓清流在假山间缠绵而挂,称为“怀柔”; 东侧是一片开阔的湖,岸边依照四季开花之序,种植有不同的稀奇植物,眼下是五月,正盛开着淡紫的锦葵和洁白的荼蘼,称为“长歌”。 如此景致,若非是客,苏安早就撩起裤腿,四处拈花惹草而去,却是一抬头,看见一艘石舫停泊水边,那千百条五色丝随风飘飞,像天宫与人间的心愿桥。 顾越坐在石凳上,冲他招了招手:“阿苏,过来陪我坐一会,再去玩。”苏安笑着应声:“好!”回头,对顾九道:“九总管,你看,顾郎叫我阿苏。” 苏安登舫,顾九为他掀起丝帘。苏安把带来的百索粽子解开,剥出一个,送到顾越的唇边,说道:“春院的几位郎君念着你,让我捎粽子给你吃。” 顾越眯起眼:“这么丑,定是你亲手包的。”苏安道:“我包的,自然不如庾家粽子白莹如玉,也不比烧尾宴的赐绯含香粽,你倒是吃也不吃。” 吃完,顾越要喝菖蒲酒,苏安又任性,偏不让,非得叫顾越把他指尖沾着的一两粒米也给含了干净。顾九看得目瞪口呆。苏安这才侧过脸,问道:“九总管?” 顾九顿了一顿,回道:“苏公子,本府租期三年,文杂六人,侍从十人,打水扫地的二十人,厨房八人,一共是……”苏安道:“不算礼,每月开支多少?”顾九道:“二金。”苏安道:“好,往后从苏十八暗支。”顾九老实退下。 一丝丝晚春的风,携带清甜气味,吹过湖面。顾越看着十七岁的苏安,明眸善睐,冰肌玉骨,竟如清水出芙蓉,再不见过去生涩稚嫩的影子。 苏安撩起脸颊边的一缕青丝,夹在耳后,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不紧不慢,开始谈事:“这是牡丹坊邀请的宾客,我们商量好了,六月六开张。” 顾越一边扫阅,一边问:“这么多人?”苏安道:“不多,也就是李侍郎要亲自光临,另外,私下里还有个请求。”顾越抬眸,把那张纸,慢慢地揉进掌心。 苏安道:“礼会院官榜得有名由,不如就写‘开元二十万年县礼记开化兴邦’,行民俗文教帖,原本普及诗乐,符合立意,卢兰也已和徐员外说妥,我是琢磨着,一边用大庾岭运茶叶,一边按新六典的注释演艺大曲,一团和气。” 顾越安静地听完,才知道,原来苏安手里那只甜蜜的粽子,不过是诱他上钩的饵料:“阿苏,能应付得来么?”苏安笑笑:“好应付,就看你允不允准。” 那瞬间,顾越清澈的眼眸里,涌过三月桃花浪,九天碧落河,他只把手一松,任凭那团纸被风呼啦吹去,飘飘然数尺开外:“苏公子开金口,本官如何能不允?” 苏安的笑容冻住,却是吓得不浅:“你没事吧?!”一时快,还正要扑腾去湖边打捞名单,又突然,被顾越牢牢地捏住玉腕,拴上一条五色丝。 一条精致的,由青白红黑黄五种彩丝编织而成的,象征五色龙的五色丝,在大唐子民眼中,能免除人间的一切瘟病,许长寿之愿望。 错愕中,苏安低下头,摸索过玲珑的锁扣,内心似湖面泛起涟漪。顾越凑在旁边,欣欣然伸出自己的手臂,原来那白皙的腕间,也缠有一条一样的五色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