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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一尊巨大的熔铸而成的青铜镇兽, 守在子尘的窗前。 “好歹躺一会也是好的。”刍吾闷着声劝道。 “不必,我还要在这等点东西。”子尘说。 “等什么?进去等不妨。” “在这里待会还能蹭点香火气。”子尘低头一边削着凤凰木一边说。 “这里的香火可冷清的很。”刍吾闷闷地说。 “那是自然。这些老道本便没什么求香火钱的心思, 道观多修在山顶, 而这个观修在长安坊里都算委屈了他们。”子尘说。 “我看长安城里的的寺庙倒是不少,香火也鼎盛的很。”刍吾说。 “那是自然,佛道终究不同。”子尘说, 他用手指过了一遍凤凰木,凤凰木已被他打磨的光滑如水,毫无木刺。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求神念经的玩意儿。”刍吾问, 风吹过庭院中的龙爪槐,斑驳绰影在他坚硬的甲胄上微微摇晃。 木板生寒,树影婆娑。 “不一样的。道求仙道, 佛求佛道,怎么能一样。”子尘说。 “仙道佛道,有什么不同。” “天下和尚念得佛都是释迦牟尼佛,顶多不过再念念观音尊者。而那些道人念得仙人可就多了去了,漫天神仙皆可供奉,上清派编了个《真灵位业图》,把那大大小小的神仙论资排辈排了七个等。但师道和灵宝派可不认。别的道观更是想要供奉什么神仙就供奉什么神仙。” “就连道教的经典编出来也有三洞四辅十二类之多,百万道藏,纷杂庞冗。” “这又怎么了,不过是供奉的神仙多了点,看的书多了点。”刍吾问。 “当然不一样。佛渡众生,道修己身。”子尘削着凤凰木的手顿了顿,“那些和尚恨不得布道万民,可你要是再在山上拦着道士,道士恨不得直接跟你说别打扰我修道炼丹。” “那些道士拜什么都无所谓,因为他们最终是要自己去做神仙的。”子尘抖了抖身上的木屑,“和尚拜的是普度世人的释迦牟尼。道人也拜神仙,可他们终究拜得只是能成仙飞升的天道,所以拜哪个神仙都一样。” “这么说这些道士可比和尚自私多了。”刍吾说。 “没什么自私不自私,走的路不一样罢了。不用管众生如何,只修己身倒也多了几分超脱。” “那他们还求着香火钱干什么?” “因为他们还不是仙人,不是仙人就得餐五谷,收香火钱。”子尘说:“如今的正一教不屑收凡人的供奉,对帝王的香火可是求之不得。” “天师观可算是这些道教门派里最长袖善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了。每代的天师上了任就前往长安受封,混个光禄大夫的名头。从张道陵张天师起,朝代换了不少,可这龙虎张家倒是稳当的很。” “以往每当朝代变换,新王将起,这龙虎张家就连忙赶至,奉上丹书,说什么早已算出帝王命格,特来奉迎。” “当年二十四诸国的时候可是差点没把这龙虎张家累死。不过几十年的时间便是二十四国兴亡,百位帝王起伏。那龙虎张家恨不得一个皇帝发一个丹书,等最后大局定了再连忙敢去认功。” “不过到底,今朝道教还是输了。先是了尘寺众僧护持苍梧帝有功,而后苍梧帝登位后重修了尘寺。如今在辰朝,道教比之佛教早已大大不如。” 长安城内鼓楼敲响。 天仍未明,将一切照出一层蓝黑色的轮廓。 一百零八坊中零星的明火照着天际间的蓝黑色。 街坊间蚂蚁般的家丁执着火,为赶朝的官员照着路。 子尘抬头看了眼坊外如同烟斗磕落的火星般零散而乱的火把,然后继续低头闲散地雕刻着手上的凤凰木。 那截凤凰木有了大致的形状,看上去像是简朴的簪子。 而他正细致地雕着簪头。 “怎么这修仙之人倒像是那些攀龙附凤的幕卿僚客。”刍吾轻呵了一声,闷在沉重的青铜面具下。 “何止修仙之人,东煌这数百年来已有过四次灭佛,若是那是和尚不肯迎逢圣心,怕是也早已被灭的一干二净。”子尘一身水色燕服垂落在天将明的墨蓝色中. 薄如影的匕首剔落一片木屑,落在少年脚下。 “求仙道的,求佛道的,终究也都要求帝王恩慈。原来佛祖老道也不过是世上钻营客。”子尘轻笑了一声。 为生,为死,为这世上的权谋。 为成佛,为飞仙,为这世上的钻营。 百年来,这东煌早堆了一堆生尘结节的烂线头。 子尘看向天际,一只丹羽的鸟缓缓飞落。 “我要等的东西到了,更衣。” 少年起身,白衣覆落。 刍吾仍旧坐在窗前的木板上,木板上已结了一层冰冷的露水,连着他身上的玄甲都落着水。 “道求仙道,佛求佛道,那皇轩家求什么道。”刍吾背对着子尘问,身影如一尊巨大的青铜兽。 “求人道。”少年赤足踩在道观冰冷的地板上…… 夜色尽,一百零八坊内火星般的火杖错落熄灭。 02 “宣皇轩少主皇轩烬!” 天光落日晷。 巍峨的金銮殿在天光下如同倾倒。 大监尖厉的传唤声撕破天低云暗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