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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数百名捉笔郞在梯子上爬上爬下,将所有录着皇轩家之事的史卷搬到上面的步天宫。 人鱼烛的光在地宫中幽幽地照着。 捉笔郞身上的素衣被史卷上的尘埃惹成灰褐色。 皇轩烬坐在步天宫中,看着周围的史卷堆的越来越多。 八百年大辰,八百年皇轩。 凡有井水处,皆知江南皇轩。 他坐在皇轩家的史卷中央,像是被围攻了一样。 他斟着从长乐坊中带出来的酒。 酒杯被扔在他身边,扔了一堆。 “都在这里了吗?”皇轩烬问。 “都在这里了。”星算官躬身答道。 “燃烛!”皇轩烬大喊! 于是数百架九枝烛灯被从地宫中抬出,上千支蜡烛在成堆的史卷前被点燃,少年就坐在灯火的中央,却也是最暗处。 灯山灯海,三界如火宅。 皇轩烬从歪倒的酒杯中站了起来,举起面前的油灯,照着所有皇轩家的史卷。 “还真多啊……”他喃喃道:“这么多吗?” 他回头问。 “是,把所有和皇轩家有关的史卷搬了上来,也就把整个大辰的史卷搬了上来。”星算官说。 都在这了啊…… 虎牢,悬壶寺,丹桂宴,赤松之战…… 八百年啊。 皇轩烬提灯照着万卷史册。 “拿酒!”他大喊。 星算官捧上一杯酒,皇轩烬回头说:“把酒坛给我!” 于是星算官连忙把酒坛送了过去。 皇轩烬一手提油灯,一手提酒坛,仰头喝去了半坛酒。然后他把剩余的酒都倒在了史卷上。 “圣主不可啊!”众人连忙拦在他身前。 “这史卷只有这一份啊!” 皇轩烬举着油灯,低头看着抱着他腰的捉笔郎,“只有一份又如何。若是真的重要,他们该自己记住的。” “圣主!” 众人高呼拦着皇轩烬,他们明白了皇轩烬要做什么——他要烧了皇轩家的一切! “我曾经便是这么教你的吗?” 有人走入了步天宫中,在众人身后说。 “芳斋先生!”星算官看着一身青白长袍的王知无连忙跑了过来。 “您快劝劝圣主吧!圣主要把皇轩家的史卷都烧了!” 皇轩烬醉醺醺地转过了头,“老师?你怎么会来?” “你来长安已有不少时日,却也未曾去见过我,但你若是无需我为你忧虑,我也就无可说了。但我现在这个徒弟必须要我的管教了,我只能自己先过来了。”王知无看着皇轩烬说。 “师父,你也觉得我错了。”皇轩烬喃喃地说,然后又笑:“当然,你肯定觉得我做错了,你和他们都一样。” “我听闻这几日你一直和两个色目人还有个东煌小厮在长乐坊中鬼混,像是个市井流氓。输了钱还要砸了人家的赌坊。”王知无说。 “他不是东煌小厮,他叫灰尾。”皇轩烬说:“改日我领他来见见师父,你会喜欢他的。他招人喜欢。” “师父来,是要拦我。”皇轩烬问。 “我来,是来和你赌一局。”王知无说。 “赌什么?” “双陆。”王知无说:“你我二人对弈,就此事而辩,让星算官为判,若是他觉得谁说的有理,谁便可掷一次骰子。谁赢了,自然按谁的意思来。” 皇轩烬看了看王知无,过了许久说:“好,按师父的意思来。” “我为二位拿棋盘。”星算官连忙说,他看着跟着王知无进来的淳于越感激地点了点头。 由他来当裁判,那和把决定权交给他有什么区别。 二人对坐在棋盘两侧。 “这场景还真是令人怀念。”王知无突然说。 “师父何意?” “我以前和广寿子也经常在此地行双陆棋。” 王知无转过头看着星算官,“你若觉得谁说得有理,敲一下鼓就是了。” 皇轩烬从棋盘上双方分别拿走了三个棋,“天晚了,快些吧。” “先由师父来吧。”皇轩烬说。 “陛下想烧了皇轩家的旧史可是觉得自己做错了?”王知无问。 “怎么说?” “我见过右手残疾后将以前所有佳作都毁去的潦倒画家,这世上大部分痛苦的人都不喜欢以前留存下的美好。因为以前所有的美好都会提醒着他现在的痛苦和错误。” “你想烧掉皇轩家的史卷,因为你觉得历代皇轩家主的忠诚勇毅都会提醒着你,你是篡位之人。”王知无毫不客气地说。 目盲后的剑客折断了自己的剑,哑了的戏子烧掉了他的戏服,赌输了一切后再把一切付之一炬。 这世上的人越是破落就越看不得美好。何况那些美好曾经属于他。 “陛下其实是知道自己做错了的,但你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所以你只能毁去以前皇轩家的忠义史卷。” 星算官手中的铜鼓被敲响。 皇轩烬转过头看着星算官,星算官身体一震。 他没曾想过芳斋先生会如此直接大胆,居然直接说皇轩烬是个篡位之人,他没忍住直接敲响了鼓。看到了皇轩烬的眼他却有些后怕,这和他直说自己也同意皇轩烬是篡位者有什么区别。 但他还是梗着脖子说:“请芳斋先生行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