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黄妙云点点头,脸庞白皙赛吴盐,皎白如雪,唇不点而红,才十三岁,已经是有闭月羞花之姿。 她握着胡mama的手,急切地问:“胡mama,我母亲到底得了什么病?” 姜心慈病了五年了,黄妙云与哥哥和弟弟都习以为常,每次姜心慈发病的时候,从来不叫他们瞧见,只说是发病了,谁也不见。 黄妙云到现在都没见过母亲发病的样子,也不甚清楚姜心慈得了什么病,只晓得母亲食欲不振,郁郁寡欢,偶尔会难受发病。 胡mama目光戚戚且怜爱地看着黄妙云,缄默不语,抿紧唇,嘴边的一颗痣也跟着动了动,半晌才微笑道:“是个罕见的病,说了姑娘也不知道的,夫人近日好转了一些,总有痊愈的一天,姑娘就别担心了。” 黄妙云迫不及待地笑问:“真的吗?” 胡mama虚点了几个头,黄妙云一下子就不笑了,不,胡mama肯定是在骗她,母亲明明一年后就去世了。 黄妙云也不问姜心慈的病了,只道:“胡mama,我今儿来,母亲就笑了,如果我每天都来,母亲的病会好得快吗?”她焦急地又补了一句:“您放心,母亲发病的时候我就不来,她不发病的时候我才来。” 胡mama于心不忍,便道:“姑娘常来吧,你来得多,夫人心情好,肯定就好得快。” 黄妙云含泪点头,早知道母亲命不久矣,前一世她断不会大意了,定然日日陪在母亲身边。 胡mama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问了玉兰花的事,她道:“二姑娘,表姑娘想昧下你要的花,怎么不同夫人说呢?” 黄妙云眸光闪耀着水光,因为母亲还有一年就去世了,她不知道母亲的身体能承受得住这些烦心事,她好怕自己知道知道这些事,会变成母亲的催命符。 她抹掉了眼泪,笑着说:“胡mama,我长大了,我能照顾好自己,所以这些事不用告诉母亲,只要母亲也照顾好自己就足够了。我先回去了,明早来给母亲请安。” 胡mama应了一声,心中发酸,望着黄妙云的背影眼眶发红……姑娘长大了。 黄妙云也不是一夕之间长大的。 若非她在尼姑庵狠狠地吃了些苦头,见识到了连吃饭都要靠自己争取来的生活环境,前世又游荡在世间看穿了真相,如今只怕短时间内,还看不清尤贞儿的真实面目。 次日早晨,黄妙云过去给姜心慈请安,尤贞儿也要出门去诉委屈。 第5章 (修) 尤贞儿出门的日子,正好是姜心慈派人去抓药的日子。 姜心慈每五日会让人去抓一次药,她的药方子只有箬兰院小厨房的人才知道,每次出去抓药的,要么是胡mama亲自去,要么则是两个大丫鬟,全是她的心腹。 这次去的是胡mama。 黄妙云去箬兰院请安,瞧着胡mama要出门,便猜到胡mama是出门抓药去的,便赶紧跟了上去,说要一道出门。 胡mama当然不想带黄妙云,就道:“姑娘跟着出去做什么?我很快就回来,外面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黄妙云紧紧地拽着胡mama的袖子,抬眼瞧着她道:“胡mama,带我去,好不好?” 她的眼睛水灵灵的,卷翘的睫毛鸦羽扇面儿一样扑下来,瞳仁儿黑亮得像清澈见底的溪水里养着的黑水银,任谁看了都很难挪开眼,胡mama笑了笑,牵动着唇边的一颗黑痣,抚着黄妙云的头发安抚说:“姑娘回去吧,我一会子就回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 黄妙云固执地摇摇头,攥着胡mama的衣服不松手。 胡mama拿她没办法,轻叹了一声,道:“好好好,我带姑娘去。” 黄妙云笑了一下,上房里,姜心慈被惊动了,她打发了大丫鬟弄棋出来问,是怎么回事。 黄妙云回的话,她摸出袖子里的小香囊,道:“前儿我病了,料想哥哥弟弟们在侯府族学里不便找先生告假回来看我,我今儿去看看他们,报个平安。” 她说辞都想得这样周全了,胡mama岂有拆台的道理? 弄棋得了话,便转身进屋。 胡mama才领着黄妙云往二门去,尤贞儿一个人穿戴齐齐整整地来了,走近一瞧,这位淡扫蛾眉,头戴鹊登梅金簪,耳坠明月珰,一派柔婉之态,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尤贞儿微笑同胡mama打了招呼,也与黄妙云见了礼。 胡mama问尤贞儿这是要去哪里,怎么身边也不带个人。 尤贞儿笑容端庄地道:“本是准备出去买几本书读一读,秋桂挨板子在休养,就没带她出来。周mama已经替我吩咐人套马去了,胡mama这是要去哪里?” 胡mama和黄妙云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尤贞儿这事儿做的够妥帖,胡mama笑着反问尤贞儿:“姑娘要去哪里买书?” 尤贞儿攥着帕子,道:“咸丰坊那边。” 胡mama扬着嘴角笑说:“可巧不过,我们也要去咸丰坊的药铺子,姑娘同我们一道去吧。” 其实胡mama要去的药铺子,离侯府族学也不远,这下子还真是顺路,尤贞儿自然不好拒绝,便跟着一道去了。 黄家的两辆马车都停在西角门,周mama正替尤贞儿打车帘子,她瞧见胡mama和黄妙云也来了,按下心思不表,笑着唤了胡mama一声,才扶着着尤贞儿上了车。 两位mama陪着两个小娘子坐一辆车,跟出去的几个丫头坐另外一辆车。 黄妙云一上车就靠在胡mama的肩膀上掺瞌睡,瞧都没瞧尤贞儿一眼。 尤贞儿也没看出异常,见黄妙云要睡,便问她:“妙云昨儿夜里没睡好?” 黄妙云闭着眼,乌黑的长睫毛轻轻颤动,点了点头,用婉转的嗓音说:“现在就是有些犯困。” 尤贞儿担忧道:“一会子抓药的时候,最好还是让大夫给你把把脉最好。” 黄妙云没接话,蹙着眉头靠在胡mama怀里像是睡去了,胡mama抚着她的鬓发,同尤贞儿轻声地道:“还是姑娘细心。” 尤贞儿回以一笑。 到了咸丰坊,马车渐渐停下,尤贞儿和周mama先下的车,她俩一走,黄妙云就“醒了”。 黄妙云一等尤贞儿走了,精神就好多了,她抓着胡mama的袖子,要跟她一起下车去药铺里抓药,她想偷偷打听下,母亲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怎么样才能治愈。 胡mama准备下车亲自去抓药,她安抚着黄妙云说:“我去去就回,姑娘在车里坐一坐,等我抓好了药,再领姑娘一起去忠勇侯府的族学里找郎君们送香囊,好不好?” 黄妙云摇摇头,牢牢地握着胡mama的手不放开,蹙着眉毛说:“胡mama,我也要去看大夫,我不舒服,我头疼!我头晕!现在非看大夫不可!” 胡mama看着黄妙云已经气色红润的面颊,笑问她:“姑娘头还晕啊?” 黄妙云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晕,晕得很!” 胡mama没有办法,只好说:“那姑娘下来吧,我领姑娘先去看大夫。” 黄妙云抿着嘴角一笑,胡mama给她挑了帘子,她脑袋一低,正准备下去,余光就瞧见对面的巷子口,乌压压走出来一片人,可不就是忠勇侯府族学里的小郎君们都出来了! 储归煜走在最前面,着宝蓝色的银丝暗纹直裰,看不出跛腿,衣摆都含着贵气。 一众学子里,最出众的就是储归煜。 胡mama见了储归煜,以为自家郎君可能也在人群里,打着帘子的手就不动了,和黄妙云一起朝对面看过去。 年轻的学子上街,衣袂飘洒,朝气蓬勃,风华正茂,瞬间成为街上一道亮眼的风景,贩夫走卒和路过的车马,都忍不住为他们停留。 尤贞儿还没走进书斋,也驻足往巷口看去,视线落在储归煜身上,嘴边挂了个端方又不失娇羞的浅笑。 储归煜也看到了黄家的马车,和书斋门口的尤贞儿,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坐在马车里的黄妙云身上。 他的眉头是拧着的,眼里藏着无尽的内疚与悔恨。 上辈子他怎么会瞎了眼错认尤贞儿作恩人,而对真恩人却视而不见。 前世报错了恩不说,还被尤贞儿骗婚,等恩人死了才知道是谁救了他,是谁让他找回了亲生父母,是谁让他人生改写。 幸好老天让他重来一次,这一次,他断不会再重蹈覆辙。 储归煜不由自主地往黄家的马车走过去。 他身后的巷子里,这才露出一个单薄阴暗的身影。 马车里的黄妙云抬着头,一眼就看到了巷子里站在阴影下的储崇煜,他穿着绛红色的半旧衣裳,身材略显瘦削,宽松的衣裳随意兜在身上似的,风一吹就荡来荡去,他像是缩在暗处不会说话的影子,孤寂冰冷,沉静无声,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储崇煜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长相。 即便隔着半射之地,黄妙云也瞧得见储崇煜异常精致的五官轮廓,和前世她在尼姑庵里听人描述的一样——容貌昳丽,阴而不柔,其貌世间女子所不及。 黄妙云记得有人议论过,储崇煜的出生有悖人伦,所以才长了这样一张祸众且不祥的脸。 祥不祥黄妙云不知道,反正祸众是真的,也难怪当初世子夫人终究没舍下储崇煜,这样好看的孩子,终究是容易叫人有几分心软的。 但黄妙云想到储崇煜前世所为,顿觉头皮一麻。 黄妙云偶尔还会梦到前世的事,前一世,储崇煜杀了储归煜之后,在家中破败的院子里,锁住了一个女人,窗户里的女人,形容枯槁,坐在罗汉床上,木木地望着窗外,丫鬟进去,她却只能用手比划,嘴巴张张合合,没有声音,像是被割了舌头。 储崇煜的房里每天晚上都传出女人的哭声,呜呜哇哇的……听着就瘆人,黄妙云当过鬼的人,都怕了储崇煜房里人的鬼哭狼嚎。 他对待女人的方式太“特别”了,黄妙云此时一见到储崇煜,仿佛耳边还回荡着女人的凄惨哭声,脑子里也回想起那人的惨状,便半点亲近之心也生不出。 弑兄、虐待女人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人不成? 储崇煜缓步地从巷子墙下的阴影处走出来。 他个子不比同窗们矮,行动的时候,远远瞧去,像一株瘦弱孤拔无人看顾的冷松。 储崇煜走路的时候,眼皮子本来习惯微微垂着,黄妙云刚想收回目光,他却抬起了眼,定定地看向黄妙云,捕捉住了她的目光。 黄妙云吓得发抖,整个身子下意识往马车里一仰,贴着车壁躲起来,奈何已经探出去的左脚收得太急,一双粉白的绣花鞋子,掉了下去……储归煜应该没发现她在看他吧! 胡mama手掌心一空,看着黄妙云猫儿似的蜷缩在角落里,问道:“姑娘怎么了?” 黄妙云掌心冒汗,干巴巴地解释道:“街上都是外男。” 胡mama见黄妙云真的怕了,温和地笑道:“姑娘莫怕,都是忠勇侯族学里读书的小郎君,不会唐突你的。” 黄妙云点了点头。 第6章 (修) 尤贞儿本来要去买书,早瞧见了储归煜要往黄家的马车边来,便走到车边,跟储归煜打招呼,问他:“归煜表哥,你怎么这个时候从族学里出来了?” 她心里想着张素华嘱咐过的话,在储归煜跟前自然要避讳跟黄敬文的关系,便一字不问黄敬文额怎么没来。 储归煜缓步上前,和胡mama打了招呼,语气淡淡地同尤贞儿解释道:“学里先生因母亲生病告了长假,侯府里现在还未请新先生,旧先生交代我们暂买几本《文府》读一读,这就一道出来买书来了。” 胡mama笑问道:“郎君好,我们家两个小郎君没一道出来吗?” 储归煜笑答:“他们在后面留堂,一会儿也要出来的。”他看向马车里,问道:“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尤贞儿灿笑着同储归煜回了礼,顺便道:“我也出来买书……”她刚要替黄妙云把话也答了,就听储归煜望着马车的帘子,眸子里含笑问道:“妙云表妹也出来买书的?” 黄妙云躲在马车里,没回话。 她不太想跟储归煜说话。 实际上自从前世飘在空中看到了储归煜、储崇煜手足相残的事,或许是有恐惧感,她巴不得离他们俩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