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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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没有这梦,她也不该嫁给阿昭。 而这梦魇的出现,愈发如上天的预警,在告诉她:他们绝非彼此的良配。 “阿姐?”见瑟瑟迟迟没有回话,反倒目光呆愣,好似想起了心事。沈昭这才低低唤了她一声。 瑟瑟如梦初醒,抬眼看向面前的沈昭。 阳光炽盛,透过悬起的车幔落到他的面颊上,映亮了那俊秀惊艳的容颜,如月描霜画,乌瞳丹唇,琼鼻皓齿,美得像从画卷里走出来似的。 瑟瑟大约还是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了些不太好的东西,对于美色同样难以招架,特别是这样如画般秀逸矜贵的美少年。 跟阿昭离得太近,甚至连他的睫毛都能看得清楚,乌黑浓密,根根分明。 瑟瑟的心突然颤了一下。 做一个朝三暮四、始乱终弃的负心女该死! 弃的还是这样无可挑剔的人间绝色,更该死! 她咒骂自己不止,眼见沈昭茫然看着正内心戏丰富的她,突觉好似有股清流灌入心中,把所有心头乱絮全冲走了。 豁出去了! 这婚又退不了,总这么黏黏糊糊的要纠缠到几时? 她温瑟瑟顶天立地,敢做敢当,不就是偷个人吗,有什么说不得的! 瑟瑟清了清喉咙,郑重握住沈昭的手,道:“阿昭,事无不可对人言,阿姐今天就跟你全招了,我做了个梦,梦里……” 一通声情并茂的描述,将梦里所有上演过的爱恨纠葛通通讲给了沈昭听。 末了,瑟瑟在沈昭那似乎随时会跳起来掐断她脖子的阴沉注视下,轻咳了一声。 她甚是诚恳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要是能接受,那咱们就成婚,这没什么,反正吃亏的不是我……” 蓦地,瑟瑟觉得自己这故作轻松的语调有点怪,好像话本里那令人发指的负心汉对着痴心女在说:小爷我就是爱三妻四妾,你能接受就进门,接受不了就走,大家你情我愿,谁也没耽误谁。 唉,活了十六年,她怎么就没看透自己原来是这么个狗东西。 第4章 蒙骗 沈昭紧盯着瑟瑟,安静了少顷,蓦得,冷声道:“荒谬。” 瑟瑟敛袖坐着,在那双如山巅冰雪般秀眸的阴冽注视下,内心毫无波澜。 是挺荒谬的,她自己也觉得荒谬。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善良可爱的好女人,长得漂亮不说,人还通情达理。 别看阿昭如此风华绝世,她觉得自己也配得上他,他们两人站在一块儿,那就是天作之合,妙人一双,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 瑟瑟轻叹了口气,耷拉下脑袋。 沈昭却是凤眸如钩,视线锐利,“你该不会是为了退婚,在故意跟我编故事吧?” 马车微有颠簸,瑟瑟没坐稳,斜斜地向一侧歪去,眼瞧着脑袋要碰到车壁上,只觉手腕稍紧,被拉进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 沈昭赌气似得将她紧锢在怀里,压制下她所有的挣扎,缄然不语。 瑟瑟翻腾了一阵儿,奈何两人力气悬殊,被沈昭压得死死的,只有作罢,软绵绵地趴在沈昭怀里,叹道:“我也希望自己是在编故事,可我夜夜被梦魇所扰,做的还是同一个噩梦,真是饱受折磨,若非如此,我又为何要冒着被长辈责骂、被你怪罪的风险出逃?” 沈昭那修长微凉的手指在瑟瑟的鬓发上游移,顺着颊边滑过,落到了她的脖颈上。 瑟瑟正怅惘哀思,颈间传来一阵凉意,蓦得一惊,想要挣扎坐起来,却发觉只是徒劳,沈昭的臂力极强,看上去温柔似水地将她锢在怀里,可实际上她被压制得连动都动不了。 她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地直望向沈昭的眼睛。 那双漆黑瞳眸深似幽潭,平静无漪,却又好似在酝酿着席天卷地的汹涌波涛。 “阿姐,你知道,我不喜欢你骗我。” 他冷下脸来,一本正经的模样,着实让瑟瑟有些怕…… 她不由得放慢放缓了语调,“我……我知道,这听上去是有些不可思议,可我真犯不上编这样的瞎话,你说是不是啊……” 沈昭沉默了片刻,将她放开,独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轻轻压下她腕间的脉搏。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瑟瑟耷拉下脑袋,轻点了点。 “近来可有出过门?可有见过外男?” 瑟瑟想了想,抬头:“有。” 沈昭眉宇紧拧,问:“谁?” “你呀,我们不是最近才去西苑骑过马,我还从马上掉了下来,可把我给摔坏了,肩胛骨到现在还疼。” 瑟瑟一面说着,一面可怜巴巴地揉了揉自己的伤处。 沈昭脸上漾过些许疼惜之色,抬手帮着她揉,边揉边道:“除了我。” “……那应该没有了。” 瑟瑟眼珠提溜转了转,飞掠过一抹心虚,但很快掩饰过去,眨巴着一双乌灵清澈的眼睛,格外真诚地看着沈昭。 沈昭瞥了她一眼,把她的手腕提起来,指腹紧抵在脉搏处,声音甚是清冷:“你平日里爱蒙我骗我就算了,可如果敢背着我结识外男,我就……” 瑟瑟没心没肺地凑近他,问:“你就怎么着啊?” “我就砍了他!” 戾气暗涌,杀意凛然。 瑟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往旁边挪了挪,坐得离沈昭远些。 偷觑着他那张俊美脸庞,只觉那清朗眉目若笼在寒霜淡霭之中,隐隐透出几分戾意。 瑟瑟只觉口齿间漫过一阵苦涩,静默了片刻,不自觉地低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有那样的事,你会如何处置我?” 沈昭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斜身靠着车壁,缕金的缎袖顺着膝盖垂下,显出几分慵懒,随意道:“关起来,总得让你懂些规矩……” 话音未落,他倏然怔住了。 这与瑟瑟讲给他的梦境十分微妙的契合上了。 在瑟瑟的梦里,他车裂了假太监,囚她于昭阳殿,命重兵看守,非旨不得入。 其实方才瑟瑟在给他讲这个梦境的时候,他嘴上说着“荒谬”,但心里有一种感觉,梦里那个温柔宠溺、冷戾阴狠的年轻帝王就是他。 他自幼丧母,在诡谲冰凉的宫廷里独自长大,习惯了隐忍,在成为皇帝之前,他展现给众人的,永远是他身为储君所该有的沉稳持重、端方纯孝,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狠绝冷酷早被他藏得严严实实,鲜少外露。 更何况是面对瑟瑟时呢? 他爱瑟瑟,只愿意把最好的一面给她看,绝不愿意她看到自己丑陋狰狞的一面,而凭瑟瑟的城府,他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她就一定看不到。 所以,她编不出那样的故事。 沈昭紧握住瑟瑟的手。 那滑凉柔腻的小手在他掌心里颤了颤,当即传来瑟瑟不满的娇嗔:“阿昭,你力气太大了,捏得我很疼,能不能松开,咱们有话好好说。” 沈昭如梦方醒,忙松开手,却见瑟瑟那白皙如玉的纤长玉指微微发红,被她捧在怀里,一边揉捏,一边“咝咝”地吸着凉气。 沈昭道:“对不起,阿姐,我方才有些失神,不是故意的。” 说罢,他从袖中摸出细颈羊脂玉瓶,从里面倒了点乳黄色的药膏出来,轻拿过瑟瑟的手,指腹蘸着药膏给她一点点抹在红肿处。 他自小便有这个习惯,会带伤药在身边。 因瑟瑟从小便是个喜欢嬉闹蹿跳的活泼性子,一个不留神没看住,不是上了屋顶便是上了树,最夸张的一回,竟溜进膳房去调皮捣蛋,整个人掉进了灶上大锅里。 四季往复,她身上的伤就没断过,倒把沈昭训练成了一个问疾疗伤的好手。 看着沈昭垂眸凝神给她上药的模样,瑟瑟微有恍惚,印象里的阿昭似乎还停留在那安静寡言、文秀稚嫩的模样,却不知从何时起,光阴飞速流转,他已生出了清隽如画的眉目,不怒自威的气度,看上去真的是个能扛起江山社稷的储君了。 只是他眸光发暗,似是有愁绪难以舒展。 瑟瑟心想,没过门的媳妇这么闹腾,换了谁也得积郁难纾。 也罢,这些事就先放一放吧,她总能找出可以妥善解决的办法。如今,正是春光明媚草长莺飞的好时节,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啰啰嗦嗦地扫兴致,痛快地玩一玩吧。 西河镇在长安往西五里,是三条官道交汇之所,车马通流,热闹非凡。往来客商或是入长安,或是通西域,多会先在此处稍作休整,添些衣物补给。毕竟,虽紧靠长安,但这里的物价可比长安便宜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里街衢虽不如长安的宽阔,屋舍也及不上帝都奢华锦绣,但自街头至街尾,挤挤挨挨的全是商铺,鳞次排开,敞门迎客,人烟鼎沸。 瑟瑟跳下马车,撒欢似的就要跑,被沈昭一把拉了回来。 “这里不比长安,你跟在我身边,不许到处乱跑。” 太子殿下一声令下,微服的禁卫簇拥了上来,围成了一堵人墙,不着痕迹地把两人和街上其余人隔开。 瑟瑟满面如花般绚烂笑意僵在了脸上,木然看向沈昭:“咱们商量个事,行不行?” “说。” 她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不要总来提溜我的后脖颈,这是我娘才爱干的事,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动作很伤人自尊!” 沈昭忙松开。 瑟瑟冲着他狠狠“哼”了一声,撩起褶裙,转身进了街边那不时传出些喝彩声的茶寮。 茶烟guntang,座无虚席,大堂垂下一张白色幕布,其上映出活动自如的皮影,伴着抑扬顿挫的唱词和密集的鼓点。 “巫山高,高且大。淮水深,难将逝。我欲北归,思之不得。临水远望,泣下沾衣……” 小二上来茶,瑟瑟端起抿了一口,自那晦涩的方言腔调里辨出了戏词的意思。 这是讲随君王远征的士兵思念家乡,求之不得归,唯有看着巫山淮水,潸然泪下。 大秦与南楚征战多年,不知多少儿郎在烽火中客死异乡,如今虽然两国议和、联姻,但战事留下的伤痛难以消弭,坊间爱传唱此类戏词,总能引起不少人的共鸣。 在一片鼓瑟声中,那以线连缀的皮影人身披铠甲,灵活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堪称惟妙惟肖,又引来一阵喝彩。 瑟瑟边听边低头剥着榛子,而后将一小捧果仁放在了篦划花小瓷碟里,推给沈昭。 她是个没心没肺的,早将刚才被提溜后脖颈的不快抛诸脑后,悄悄对沈昭道:“这些榛子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放心吃,没毒。” 沈昭冲她微微一笑,捏起一颗,正要扔进嘴里,忽听身侧有人冲他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