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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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的嘴唇嗡动,沉默了许久,道:“您放过徐长林,这是我最后一次任性。” 兰陵笑了:“我养了你十六年,却比不过他与你相识月余。” “不!”瑟瑟泪眼晶莹:“在瑟瑟的心里,母亲永远都是重要的。长林君也重要,他是……”残存的意识及时阻止了将要出口的‘兄长’二字,瑟瑟深吸一口气,道:“他没有做必须要死的恶事,这世间该有善恶之分,不能眼睁睁看着好人枉死。” 兰陵只觉荒谬:“善恶?我告诉你,善与恶皆取决于自己,所有要挡你路的人那都是恶,都该死,他屡屡蛊惑你,早就该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了。” 瑟瑟张了口,却又觉无话可说,她从未觉得母亲这般陌生过,与她说话这般无力过。 静默了许久,瑟瑟攥紧了手,道:“到底是挡了我的路,还是挡了母亲的路?” 这话一出,周遭一阵死寂。 兰陵在愣了许久后,笑靥轻绽,美艳中透出了冰冷的残忍,她将目光投向这苍茫深山,道:“瑟瑟,母亲喜欢这里,这里人少,野兽多,没有尘世的那么多虚仁假义,动物间的厮杀才是世间最真实的法则。” 她抬手捋了捋瑟瑟的鬓角,耐心且温和道:“弱rou强食才是世间永恒的法则,你从前不懂,是因为有权力的庇护。现在,我要把这庇护暂且收回,你去试一下当弱者的滋味,余生你要姓温,还是要姓宋,是该好好想一想了。” 说罢,她唤来护卫。 “把贵女送到深山谷中,选一处野兽出没最多的地方,送到了你们就走。” ** 山间石道崎岖,香客们被驱赶而下,皆敢怒不敢言,而粘了络腮胡子的傅司棋一身麻布粗衣,混在其中。 沈昭虽打定主意要借兰陵之手杀了徐长林,可毕竟瑟瑟牵扯其中,不敢彻底放手,仍旧带人守在了附近。 傅司棋自桑树下找到了沈昭,略微踌躇,回道:“陛下派人把长林君带走了。” 沈昭眉间纹络轻舒,看不出是遗憾还是庆幸,只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样……也好。” 傅司棋又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兰陵公主把温贵女独自扔进了野兽出没的深山里。” “什么?!”沈昭霍得回头。 “殿下不必担心,属下看见公主府的护卫没有离开,悄悄跟着贵女,只是贵女自己不知道罢了。想来……长公主不会傻到真让野兽吃了贵女,不过是想吓唬她,让她顺服些。” 沈昭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道:“你们随孤上山。” “殿下,公主打定了主意要驯服自己的女儿,她不会卖您面子,您若要阻止,少不得会起冲突。不值,请三思。” 沈昭怒道:“驯服?孤告诉你,她是个人,不是豢养在笼子里的小猫小狗,更不是她沈淑的牵线木偶,轮不到她来驯服!让开!” 傅司棋不敢再拦,只有召集齐人,随沈昭上山。 在山谷入口处,果然被拦住了。 护卫恭敬且冷漠,只道奉了长公主之令,绝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山谷空旷,不时传出野兽嚎叫,声声嘶鸣,冷不丁传过来,竟惊得沈昭猛打了个哆嗦。 他凤眸微眯,看着眼前的阻拦之人,吩咐左右:“既然不让,杀。” 第29章 29章 山谷空幽, 溪水潺湲。 瑟瑟蹲在小溪边的乱石中间, 环胳膊抱住肩膀, 耳边时不时传来野兽尖啸刺耳的叫声。 她身体僵硬,不敢动, 苍白的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 事情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她很想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出路,可耳边的叫声一遍赛过一遍的凄厉, 将她脑子里的思绪都驱散干净,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强迫自己镇定, 把对徐长林说过的话在心底默默重复。 ——人总得先活下来,才能有出路。 总得活着。 她深吸一口气, 然后禀住呼吸, 鼓起勇气悄悄从乱石边探出个头。 像这种峡谷,有许多林木、山洞,可以凭此来暂时躲避野兽的攻击。 她撕扯掉冗长碍事的裙纱,爬到了一棵老榆树上,倚着枝干, 眺望远方。 环山重翠, 石壁陡峭。 唯一的出口被守住了,凭她自己肯定是逃不出去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自己留个全尸, 别被野兽撕咬得太丑。 她默默低下了头,很沮丧, 觉得自己简直太失败了。总想着顾念别人, 平衡各方, 怕他们正面冲突,可最终却还是这么个结果。 谁都不让步,谁都那么会算计。 看来,世人的苦衷只有自己才体味清晰,指望旁人理解,简直痴人说梦。 瑟瑟明白了,这个世上她最大的靠山只能是她自己,她想要好好地活着,必须要自己先强大,旁人的好、旁人的爱只能做锦上添花之用。 这般透彻感悟却是让人有些痛苦的,她将头埋在膝间沉寂了许久,又抬起头来。 她想了想,抻胳膊掰下一段树枝,又从鬓发间摸出金簪,钻进树枝里,试试看能不能取火。 野兽怕火。 捕捉到这个念头,她微微愣了愣。 这是谁告诉她的? 冥思沉想了许久,她想起来了,是宋贵妃。 她出身武贲世家,在闺中时经常随父兄外出打猎,英姿矫健不输男子,本来就是当年风华绝世的巾帼女英豪。 瑟瑟记得七岁那年随母亲进宫,进南熏殿,便是见宋贵妃一身大红劲装,扎起袖口,在扬弓射箭。 她见瑟瑟来了,很是高兴,随手将弓箭扔到一边,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宫里的人都喜欢她,宋贵妃,皇帝陛下……那时她对一切都无所知晓,觉得是自己漂亮可爱天生招人喜欢,却不知,他们喜欢的、怜惜的是全家蒙冤、失去了双亲的宋姑娘。 她就是宋姑娘,所以他们喜欢她。 宋贵妃抱着瑟瑟说了会儿话,便将她放下来,笑道:“阿昭这会儿大概要下学了,你去永安殿看看他有没有偷懒。” 瑟瑟高高兴兴地去了。 刚走近瀚文殿,便听到里面传出孩子们的嬉闹争吵声。 “你舅舅是乱臣贼子,你全家都是乱臣贼子,你身上流的是脏血,你还不承认,你就是个小祸害!” 孩子的声音绵软,可话却恶毒至极,听起来更加刺耳。 瑟瑟忙加快脚步,飞奔进去。 一进去,便见沈晞将沈昭摁倒在地,整个人大胯马步地骑在了他身上。 他是大哥,又自小生得健壮粗胖,力气比弟弟大得多,沈昭被他紧压着,挣扎到脸蛋通红,却都是徒劳。 沈旸和几个入宫伴读的郡王在一旁看着,一脸的司空见惯,想来这种场景是经常发生的。 內侍却害怕,赶上来劝道:“岐王殿下快松开三殿下吧,您忘了刚因为这事被陛下责罚过……” 沈旸也道:“就是,翻来覆去不过是些陈年往事,都是宋玉做得孽,跟三哥有什么关系?你若要替你外公寻仇,就去找宋玉,总欺负三哥做什么?” 沈旸的生母文妃位份虽低了一截,但她是文丞相爱女,背景深底子厚,所以沈旸有足够的资本不惧沈晞。 沈晞咬了咬牙,抬头怒道:“我就要欺负他!”横扫了一圈周围的人,道:“上一回向父皇告密的那两个贱奴被我母妃揪出来了,当夜就杀了,我看你们哪个不知死的敢再去。” 周围站着的宫女与內侍皆噤声,没有敢言语的。 彼时沈晞的生母黎贵妃还活着,虽在黎渊死后,黎家今时不同往日,但朝野内宫势力犹在,黎贵妃性子张扬跋扈,阖宫里的人都怕她。 且前些年宋贵妃盛宠过甚,夺了裴皇后的风头,把裴家也得罪了个彻底。虽说胜负已分,裴皇后不至于像黎妃母子那般浅薄狂妄,要去欺负那失了倚靠的孤弱母子。但对于这些事,她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爱多管。 长久下来,阖宫寂寂,连敢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沈晞愈加嚣张,更是把欺负沈昭当成了家常便饭。 瑟瑟看在眼里,紧咬牙,随手拾了根柳枝,冲上了上去。 道理是没法讲的,沈晞就是个极不讲究的性子,跟这种人,能动手就不要动嘴。 众人皆见院落亮堂,一道绯红身影风儿似的奔过来,朝着沈晞就抽。 那柳枝儿柔韧,抽在身上很疼,瑟瑟又没提前知会沈晞一声要抽他,当即把他抽了个懵懂,挨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 被惹恼了的小霸王立刻丢了沈昭,朝着瑟瑟去了。 內侍宫女们敢眼睁睁看着沈晞打沈昭,可不敢看他打瑟瑟,忙齐刷刷围上来,拦住往外挥拳头的沈晞。 “岐王殿下,可不敢啊,您要是伤了贵女,长公主是要吃人的。” “您可不要给黎娘娘惹麻烦,仔细她罚您……” 这厢众人七手八脚拦着沈晞,那厢瑟瑟弯身把沈昭扶了起来,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尘灰,冲着沈晞道:“对,赶紧回去找娘,当你娘怀里的乖宝宝,别一天到晚出来丢人现眼。” 沈晞气得眼瞪若铜铃,奈何被內侍拦着动弹不了,瞪了瑟瑟一会儿,讥讽道:“温瑟瑟,你又来多管闲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一顿,脸上漾起恶毒的笑意,嘲道:“哦,你是看上这小祸害了,想给他当媳妇。” 七八岁的小姑娘,已知些事,被人当众这样打趣,瑟瑟自然觉得难堪,把垂下的柳枝儿又抬了起来,要再抽沈晞。 内侍慌忙拦住,哀求道:“贵女,您行行好,就当可怜我们,您二位都是贵人,伤着谁我们也不好交待。” 瑟瑟怎肯善罢甘休,非要上前,便这么推搡起来。 纠缠了许久,沈昭轻轻扯了扯她的袖角。 他生了一张粉嫩白皙的小脸蛋,还带着些许婴儿肥,颊边鼓鼓,眼眸若葡萄珠,晶莹透亮地看着瑟瑟,一张口,门牙缺了好几颗,说话还漏风。 “阿姐,我们快回去吧,娘要着急的……” 瑟瑟低头看了看他,忿忿不平地把抬起的胳膊收回来,拿柳枝点了点沈晞,道:“你给我等着,再被我看见你欺负阿昭,我扒了你的皮。” 说罢,她扔掉柳枝,拉起沈昭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安静了片刻,须臾,传来沈晞那嚣张又讨人厌的声音:“温瑟瑟,你别得意,等长大了我娶你,我把你娶进门,一天打你三顿,看你还敢不敢对我横眉冷眼……” 瑟瑟领着沈昭已走出很远,听着对方的叫嚣,甚是嫌弃地嘟囔:“烦死个人了。” 沈昭纳罕地看着她,抬起小胖手挠了挠头,很是懵懂:“阿姐,你说谁烦啊?” “说你烦!”瑟瑟停下脚步,严肃地教训他:“沈晞那混蛋要再欺负你,你得知道还手,别跟个傻子似的让人骑在身上。” 沈昭宛如一个精心雕琢的瓷娃娃,轮廓眉眼秀气的像女孩一样,眨巴了眨巴眼,粉红的秀唇嘟起:“我想还手,可大哥力气太大,我比不过他。” 瑟瑟本想再好好教育教育他,可看他这柔弱可人的小模样,真正的肤若凝脂,口若含珠,若临水娇花,楚楚可怜,纤弱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