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页
每次见到秦歌,这人都是嘻嘻哈哈的,从没有个正形。进门靠翻墙,只要他出现在贺栖洲身边,不是蹭饭便是报信,没过三局便要和贺栖洲吵起来,两人互损起来从不顾及颜面,但下一次见面,又还是一如既往地要好。可今日的秦歌,至少是这一刻的他,却让辞年感到了几分陌生。 “可你的前程呢?”辞年犹豫了,“朝堂中的人,不是最在乎仕途么?” 秦歌一哂,笑得坦然:“你看栖洲在乎么?” 辞年摇摇头。 秦歌又道:“那我也不在乎。” …… 脚步声由远及近,贴着阴冷的是板墙,回荡在静谧的天牢之中。 贺栖洲睁开眼,缓缓叹了口气。他席地而坐,连囚服都未换,身上仍是那日入宫时穿着的白衫。脚步声渐渐近了,却也越来越轻。他不吭声,来人也不言语,一番僵持后,贺栖洲终于又叹了口气,轻声道:“行了,师父,不让你来你也来了,别躲了。” 那人被他戳中,只得从墙后绕出来。牢里灯火昏暗,只能映出他小半边脸,但即便如此,贺栖洲还是借着那一缕光,看出了来人脸上的担忧和悲凉。没等他开口,贺栖洲先笑了:“师父,让您听话,别老惦记着我,就当没我这个孽徒还不行么?” “哪能这么说自己呢……”叶怀羽扶着木栅,缓缓蹲下,又觉得年纪大了蹲着费劲,便一掀衣摆席地而坐。 贺栖洲见了,忙道:“地上凉,师父,您小心身体。” 叶怀羽却怒道:“你还有功夫关心我,你关心关心自己这条小命吧!现在满京城里传遍了,说你欺君罔上罪其一,私藏妖邪罪其二……你到底藏了个什么妖怪,真不能交出来么?” 贺栖洲笑道:“师父,您才多大年纪,怎么如此健忘呢?” “我……”叶怀羽语塞,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师徒俩当年一同进过天牢,也算同甘共苦,可如今这徒弟莫名其妙的进了囚笼,他这做师父的不仅帮不上忙,还被徒弟一个劲儿往外赶……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贺栖洲见他不答,便自顾自轻声道:“他于我有恩。” 叶怀羽道:“有恩当报是不假,可如今这……你毕竟rou体凡胎,他已经化灵成精,陛下未必能伤得了他,你又何苦非要这样呢……” 贺栖洲摇摇头:“师父,你可知翠华山旁的无名山谷中,爆发了一场山火。” “这倒是有耳闻,但这山火之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寻常法子,伤不了精怪。可这场山火,却烧死了一个修炼千年无辜也无害的木灵。”贺栖洲道,“陛下的心思和手段,已经再明了不过。要对付钦天监,绝不可能再从钦天监里抽调人手……师父,你手下不止我一人,别为了我犯傻。” “可……”贺栖洲的话一点没错,叶怀羽寻思了半晌,也找不到能反驳的句子,他面露难色,抚着栅栏的手用力又松开,最后只得叹道,“可你是我的徒弟啊,栖洲……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身边学艺,虽说师父不顶用,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可……”说到这,年过半百的老者竟颤抖起来,他垂下头,沉默许久,才再次抬起脸,看向贺栖洲的眼睛:“可你这一遭要是顶不过,便是死罪……你当真不怕死吗?死了,可就没了……” 贺栖洲摇摇头:“我不会死的。” 叶怀羽一惊:“当真?” 贺栖洲道:“当真。师父,回去吧。” 叶怀羽面露喜色,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面上的喜悦之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道:“你这小兔子崽子……又撒谎诓我呢?我好歹当了你这么多年的师父!你一开口我便知道你的企图!你不过是惦记着要我赶紧走!你……当了我这么多年的土地,为师没求过你什么,可如今师父只想求你一句……保住自己这条命,好好活下去,咱爷俩……” 话说到这,老人轻轻一叹,牢底阴湿,三伏天里竟呵出细微的白气。贺栖洲看着他,只觉得师父鬓边的白发越发苍苍。贺栖洲沉默片刻,只道:“师父,这是命数,也是缘,能与您当这一世师徒,我已然如愿。往后冬至,记得多吃几个饺子,您爱吃那个,防着天冷,别生了冻疮……” 这黑发人竟交代起白发人了,叶怀羽急了,忙站起来,要伸手穿过牢笼,捂住他的嘴:“你闭嘴,有什么都等你出来再说,师父一定会救你出去……” 贺栖洲继续道:“开春了别贪凉,倒春寒伤身子,您这身子骨,您自己也清楚……” 叶怀羽声音渐颤渐小:“你这兔崽子……” “夏天别光顾着吃泉水西瓜,入秋了,记得多进补……”贺栖洲盘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底的笑意却愈发明朗,他说着最鸡毛蒜皮的过往,数落着师父的点点滴滴,仿佛少了半句,这师父就会自己犯了混,出了意外似的。叶怀羽堵不住他的嘴,却也舍不得再出言打断他的絮叨,两人隔着木栅,语句越来越轻。 贺栖洲说了许多,终于没什么要说的了,他道:“师父,走吧,快回去吧,徒儿还是没能照顾您一世,是我……食言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话别离叛道纵此身 叶怀羽再多的话,都被贺栖洲这一句句的嘱咐堵了回来,可唯独这最后一句告别,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