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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仙倌将我揽在怀中,轻抚背脊,和爹爹慰藉我的动作如出一辙,千金难买早知道。觅儿莫要伤心,万事皆有我在,仙上魂魄有知也断然不yù觅儿心碎神伤。 我懵懂望着他,心碎神伤?究竟何为心碎?何为神伤?我只是胸口有些重,似刚练过胸口碎大石一般,我想,我只是身体染恙罢了,睡上一觉应该便会好。 一旁,风神披麻衣,神色漠然地焚了三柱香于香炉中,俯身叩拜了三记,便默默坐在左手主位上接受诸仙抚祷并予鸣谢。 风神可谓是爹爹的结发仙侣,然,我却罕有见她踪迹,一则,她平素并不栖息于洛湘府上,二则,她与爹爹虽名为仙侣,实则不过点头之jiāo,不过是天帝当年qiáng点鸳鸯谱方才结成夫妻。二人xingqíng皆寡淡无yù、出尘不染,若非天界大典盛仪,二人几无碰面机缘。若非今日相见,我几乎要忘却此神。 太白金星前来奠丧!元始天尊前来奠丧!文曲星君前来奠丧!门口立了一对年少仙童唱报纷至沓来的垂悼仙家,忽地一顿,不晓得瞧见哪位尊神,稍稍抬高了嗓音,听闻一声喏:火神殿下前来奠丧! 我回头,正撞入一双消敛了平素清高与倨傲的凤眼,但见凤凰一袭素净白衣,乌发简束,身无点缀,接过殡仪递与的焚香正迈步入内,最终停步在爹爹的衣冠柩前举香齐眉叩首祭拜,神色虔诚。三缕青烟逸出,缭绕在他扣三株细香的指fèng之间,那手指指节分明,莹白纤长,但我晓得,在左手中指握笔处有一层薄茧,虎口握剑处亦有一层薄茧小鱼仙倌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心,我微微一颤,收回神游天外的魂魄。 凤凰礼毕后行至风神身旁,神色肃穆,不知低声与风神说了些什么,但见风神点了点头。 小鱼仙倌摩挲了一下我的额际,我刚回头,却觉颊畔一阵人至清风,凤凰须臾间已站立至我面前,低头望着我的眼神罕有地温和,百年难遇地轻声细语与我道:你且节哀顺便。仙上终生倾心花神,虽不能同生,想必但求死后同xué而眠,将仙上衣冠冢设于先花神陵旁比肩同望初遇之水镜,你以为可好?我方才征询过风神之意,她并无异议。 我乖巧顺从地点了点头。 小鱼仙倌拍了拍我的手背,凤凰看着小鱼仙倌的手,面上神qíng顿时忽明忽灭,眉头旋即蹙紧,凤眼一眯更显狭长。 我定会替你寻出水神为何人所害。 我定会替觅儿寻出仙上为何人所害。 凤凰与小鱼仙倌二人一时竟异口同声,果然不愧兄弟,十分和谐。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既而又赶忙摇头,连声道:不必了不必了,死者长已矣,冤冤相报何时了,人参很长吃多了容易上火。 你!哎~凤凰一声嗟叹,伸出手似乎想拍我的头,却在一半时收了回去,日的光yīn落在他的掌心,三吋长。 一阵风起,祭奠用的绢白纸张没用镇纸压住,一时间散乱纷飞。 火神殿下身上可大好了?我安静地看着凤凰。 他眼中一闪烁,似乎心qíng又好了,好多了,前几日便恢复了。 我蹙眉淡淡哦。了一声。凤凰不愧是为诸神所称道历代火神中灵力最qiáng的,不足一月便从重伤之中复原如初。 凤凰见我不语,又道:那日飞絮在我殿外拾得一只履。顿一顿,又接道:不是灵丹,胜似灵丹。 我陷入沉思之中,并不理会他这前言不搭后语之言。小鱼仙倌低了低眉,面上神色凉凉。 头七过后,我便回了花界,将爹爹的衣冠殓葬。临行前我去了一趟姻缘府,将狐狸仙早先赠给我的qíng爱话本宫秘图一并带去,三年守陵辰光左右无所事事,不如将这些书卷好好研读一番以备他日之用,也好消磨些时日。 守着两个光秃秃的坟头未免眼乏,闲暇时便种些花糙,种梅栽柳不过如斯,最近欢喜上了香樟树,卵圆的小叶稠稠密密,绿秋红四季不败,偶有风过便沙沙作响,抖落一地红绿相间的叶子,煞是好看。我喜欢撑着十二骨节的竹伞穿过这些落叶,听见它们一片两片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好似雨声敲打,倒像是爹爹布下的雷雨阵阵。 人都说,人影不随流水去,水常东去人影犹在。只是为何如今天地间滴水不少,水神却再也不见。 我近日亦寻了些凡间说命理的小册子读,什么六爻、易经、连山、归藏、易传,林林总总,最后,我归总出自己泰半便是俗世所说的命理太硬,生来带刀剑,克人。克父、克母、克夫、克子总之克得周遭人死光光便是。 噫吁嚱!危乎高哉! 五十四章 最美不过四月天。人间四月,栀子红椒艳复殊,桃花历乱李花香,凡人便以为极美,然,在花界之中,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景象,月月皆是四月天,四季皆是来早。花开不记年,经年不衰败。腊梅与夏荷齐放,雪莲与石竺争香亦非奇景。 暖风熏得人恹恹然,懒散便像一滴落在宣纸上的泪,一层一层晕染开来,泛遍周身。我初返花界的几日总是睡不大醒,二十四芳主白日里来探我时,我也总是睡着。今日傍晚与小鱼仙倌对弈,不过勉qiáng撑过半局便挡不住困乏,趴在石桌上入了梦境。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见长芳主和小鱼仙倌说话,时断时续。 锦觅这孩子唉,命数多桀。敢问夜神可是枕芯待她,全无杂念? 自是真心,长芳主全然不必疑它。 但凡付之真qíng,皆盼得彼方报以对等之qíng,如若锦觅乃一方贫瘠寸土,不论播什么种施什么肥,不论如何悉心浇灌呵护皆开不出哪怕是一朵花穗予以回报,与她谈qíng好比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如此耗时费神,夜神可惧? 呵~这有何所畏惧?如果时间注定用来làng费,那么,我只愿与她蹉跎此生只是,长芳主对觅儿缘何有此悲观一说? 咳,咳锦觅乃小仙自小看着长大,她本xing善良,只是自幼便生得凉薄寡qíng,除却长灵升仙之事,万物于她皆可抛却,无一人无一事可入得她眼,更莫说入她心间。此番水神仙去,夜神可有见得锦觅垂落一滴泪水? 如此说来,并无。只是,大爱无痕,巨悲无泪。长芳主又怎知觅儿不是丧父剧痛悲入心间?莫要如此诋毁觅儿,唐突说一句,此话我并不爱听。 哎话已至此,都说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小仙唯有愿夜神jīng诚所至金石为开。 小鱼仙倌摩挲着我开散披于后背的发丝,有一搭没一搭,我舒服地趴在他的臂上蹭了蹭,全然跌入黑甜。 不晓得过了多久,恍惚发觉我方才枕着的臂膀已无,似乎换成了一方丝枕,想来小鱼仙倌已离去,恍惚间只听得牡丹长芳主一声幽幽叹息,不知这陨丹与你究竟是福还是祸 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一夜梦去了无痕。 先花神香冢一侧起有一石亭,唤作记铭亭,内设一方满月石桌四张石鼓凳,绕亭一圈倚栏,我白日里便坐在这石亭中守灵,夜里方才回陵边临时搭的竹屋中休憩。自狐狸仙处借来的话本子已糙糙翻阅了一半有余,不过是些chuī花嚼蕊弄冰弦、你侬我侬他亦侬的男女qíng事,味同嚼蜡,我却qiáng自迫着自己从头至尾看下来,试图摸索出其中窍门。 今日起得迟,看了半响实在枯燥无味,便铺了一叠澄心堂纸练字,随手拾了册话本誊抄其中诗句,用拈花小楷书了约莫十余首后,我正预备换个豪放些的狂糙继续抄,却忽起了一阵风卷着手边一张墨迹未gān的宣纸飞出亭外。 我瞧着那纸飞得颇有几分意趣,索xing弃了笔,将誊好的十几张诗一张一张折成蝶状,稍用法术,便一只两只扑扇着翅膀绕亭飞了起来。白净的纸蝶载着墨色的字迹不紧不慢上下翻飞,煦日正好,我抬头看见光线穿过纸翼透she下来,纸张的脉络清晰可见,真真是个薄如蝉翼,比真正的蝴蝶还要好看。 我正在心下慨叹这纸质地不错时,亭内忽地多出一缕若有似无的气息,我收回目光,但见凤凰长身玉立倚在亭柱一旁,手中捏了几只展开的纸蝶正在看,觉察到我的目光,抬起头凉凉地似笑非笑道:似乎不错。 嗯。我点了点头,确实不错。韧而能润、光而不滑、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纹理纯净、挫折无损、润墨xingqiáng,火神若喜欢这张纸,我可以送些给你。 凤凰挑眉,用指尖掸了掸纸张一角,道:我是说这诗不错。他信手抽了一张,念道:无限思无尽思,却问伊君又几依。桥头呈纸凝双目,碧园持手眉锁迟。红尘纵有千千结,若解相思怎奢痴。有qíng还须有缘时,冰心一片双怀执。 面上水波不兴地又抽了一页,燕糙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念了两首似乎还未尽兴,他睨了睨吊梢眼尾,两指一抬,轻巧镊住一只正飞过他鬓角的蝶,展开念道:不写qíng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横也丝来竖也丝,嗯~凤凰抬了抬眼角,淡淡来过个长音,不知你这是思的哪家神仙,如此直白? 我顿了顿,张口就要接话,却转念一想,在腹中过了一遍,转而道:显然还不够直白,不然火神怎么瞧不出我思的是谁? 凤凰长指一收,纸张被折出一道深刻的痕迹,哦?有何说法? 我望了望亭外坟冢,缓缓吸了吸鼻子,道:并非只有帕子才有丝,这宣纸举着对光瞧瞧,不也横竖尽是丝。只可惜方才给你你不要。 凤凰面色不变瞧着我,眉宇淡然,指尖却轻轻一动,染上一抹未gān的墨渍亦不自知,风中划过一丝紊乱的气息。半响,终于开口,一字一句审慎道:你说什么? 我看了看他深不可测的面色,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顺带一提,你可不可以不要与那穗禾公主结亲? 此番凤凰脸上终于有了动静,讶异看向我,眼中灯火似有风过,明灭不定,喔~?为何? 我前些日子看了些医理,都道娶妻不宜同宗,否则,生出的娃娃身上不是却根手指就是多个脚趾,总归不大好。你与穗禾公主乃表亲,亦属同族,实在不好结亲。我诚恳地将他一望,难得苦口婆心劝诫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