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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 第37节

    杨伦点头。

    “行,我以后不对邓瑛说那些话,你也不要一直对我丧着脸。”

    “谢谢你。”

    她说完,面上的笑容一晃而过。

    杨伦叹笑、转话道:“对了,件事我想问问你。”

    “嗯。”

    “郑月嘉的事,听说陛下差点杖杀他,但最后又赦免了他,你在宫里,知道是为什么吗?”

    杨婉想起了宁妃,免不得避重就轻。

    “那是养心殿的事,传不出具体的风声。”

    杨伦捏着下颚,这件事有一点奇怪。”

    “哪里奇怪。”

    杨伦道:“照理说,陛下已经下旨杖杀,没有道理突然再追回。”

    杨婉反问道:“你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吗?”

    杨伦摇头,“我现在有些看不准,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坏事。”

    她说得很干脆,“内阁任由六科和督察院逼谏,陛下动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他的杀念只动在了郑月嘉身上,并没有提司礼监和何怡贤。这个态度,表明科这些人已经输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这一回你们内阁是避在后面的,可是,其他人怎么办。

    杨伦道:“不至于。”

    杨婉接道,“是,朝廷不至于降罪整个六科。但会不会在其他地方敲打呢。”

    杨伦听她这样说,忽然想起了张洛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

    忙转身道:“你撑好伞,我去见老师 。”

    杨婉望着杨轮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由它堵在喉咙里,半天不肯呼出来。

    有的时候,她会有一种恐怖的错觉。

    好像历史是由一群人的生死组成的。

    贞宁十二年年初,邓颐斩首。

    贞宁十二年夏,张展春亡故。

    贞宁十二年秋,桐嘉书院八十余人死于诏狱。

    ……

    这些人,有些在史料里面目清晰,有些却连名字都没有。

    但是他们组成了贞宁年的悲欢离合,也为邓瑛,杨伦,张洛这些活着的人,铺开了道路。

    如果杨婉可以再冷酷一点。这无疑是一场盛情款待她的血宴。

    但她能不能独自尽兴呢。

    杨婉望着沉默的山门晃了晃脑袋。

    此时她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去多想,安静地等邓瑛回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她等的人终于独自走了出来,面上有悲容,却很隐忍。

    杨婉有些踉跄地走上前去,邓瑛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搀她,忘了自己手里还握着一块翡翠芙蓉玉佩。

    杨婉低头托起他的手,“诶,这是什么…”

    “没什么。”

    他将玉佩放入怀中,动作着实有些慌乱。

    杨婉看着他无措的样子,试探着问道:

    “谁给你的呀。“

    “老师留给我的。”

    杨婉点头没有多问,“那你收好它。”

    说完轻轻晃了晃伞,“我们回去吧。”

    “好。”

    她听他答应,却没有立即动身,“我想扯着你的衣袖走。“

    “我可以扶着你走。“

    杨婉摇了摇头,伸手捏住邓瑛的袖子。

    “等你哪一天,真正愿意扶着我的时候再说。对了,想回去以后,去你那里上一回药,再换身衣服。我不想娘娘和姜尚仪知道今天的事。“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不重不轻地拽着邓瑛的袖子,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疼,身子也有些发抖。

    邓瑛侧头看向她。

    “你害怕张洛吗?”

    “怕。”

    杨婉点了点头,“他是我最怕的一个人。不光我怕他,杨大人他们也怕他。”

    邓瑛听完这句话,一时沉默。

    杨婉晃了晃他的袖子。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说的话。”

    杨婉站住脚步,“你不要想那么多。”

    邓瑛笑了笑,没应她的话。

    ——

    款待杨婉的那场血宴,终于在这一年的六月拉开了帷幕。

    持续整整一个月的文喧,牵扯进近四百余京中官员,皇帝怒极,命锦衣卫庭杖了包括黄刘两个御史在内的数十个官员。并命所有官员聚集午门观刑。

    然而这样的刑罚却并没有震慑到这些年轻的官员。

    反而成为了东林党新的奏折素材。写红了眼儿文人不以庭杖为忌,甚至反以此为荣,言辞越发没有顾忌,牵扯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白焕仍然不露任何声色,张琮几次出面弹压,却根本弹压不住。

    这一日,张洛刚走出北镇抚司,便看见一软轿停在一旁。

    “何人?”

    “是老奴。”

    何怡贤应声下轿,向张洛行礼。

    张洛道:“何掌印不伺候陛下,到我这里所为何事。”

    何怡贤抬起头,“老奴是陛下的奴婢,自然是为了陛下的事来的。”

    第33章 晴翠琉璃(五) 金阳在望。

    张洛低头看着何怡贤。

    此人七岁时入宫为阉童,如今“儿孙满堂”,整个内廷的宫人都唤他老祖宗,就连尚仪女官也称他“干爹”。他掌管司礼监十二年,虽然饱受文臣谩骂诟病,但皇帝却亲自对张洛说过:“没有这个奴婢,朕要赏家里人一样东西,是不是要到内阁的值房去求啊?”

    这话没有机锋,张洛当时听得很明白。

    他不屑与这些阉人无伍,奈何他们是打不得的狗。

    他转身朝东门内走,肃然道,“既然是为了陛下的事,就进司里说。”

    何怡贤跟着张洛走进正堂。

    张洛解下佩刀放在台案上,随手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抬头道:“说吧。”

    何怡贤半弯着腰站在张洛面前,“张大人对黄刘二人留了情啊。“

    张洛道:“是陛下留的情。”

    “是啊。”

    何怡贤笑叹一声,“陛下对这些人仁至义尽,可是这些人却根本不识天恩。”

    话音刚落,后衙诏狱中忽然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痛呼,张洛回过头,“谁在后面。”

    百户回道:“是秦千户,桐嘉书院的那些囚犯,今日在牢中喧哗,妄议陛下,秦千户正在处置周从山。”

    张洛道:“没见此处在谈事吗,让他堵口!”

    “是。”

    百户忙奔向后衙。

    何怡贤直起身,朝后衙看去。

    “这个周从山是桐嘉书院的那位教书先生?”

    惨烈的痛呼变成了凄厉的呜咽声。

    张洛皱眉,直道:“何掌印有话直说。”

    “是。”

    何怡贤转过身,“邓颐的案子已经过去半年了,这些人借着为邓瑛鸣不平,写了一堆大逆不道的文章,实则还是东林党人的做派,辱骂君父,狂妄无极,早该论罪处死了。今日又妄议陛下,实在是该千刀万剐,陛下怜惜六科和都察院的年轻官员,不肯动严刑,但诏狱里这些重罪之人,张大人没有必要再姑息下去了吧。”

    张洛手掌一握。

    “杀桐嘉书院的人?”

    何怡贤应声道:“这些人是因为邓案获罪,本就该杀,都察院对此也不敢有异。张大人只需,让朝上的文臣看到辱骂君父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