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观察笔记 第125节
皇后知耻,忙放下粥碗,行礼出去。 胡襄引着三人走进内寝殿,在御床前行跪拜大礼。 皇帝命胡襄将自己扶坐起来,勉强盘了腿。 “都起来吧。” 杨伦站起身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轻道:“陛下,臣等惶恐。” 皇帝呼出一口滚气,对杨伦道:“这会儿朝内消停了吧。” “是。” 第110章 杏影席地(七) 笔墨喉舌之上,饶邓瑛…… 这是近臣在御床前的对答,对杨伦来说也是博弈。 他看了张洛一眼,暗暗捏紧了手掌。 皇帝此时已咳得脸色涨红,喉痛嗓哑,声音也有些颤抖。 “何怡贤。” “奴婢在。” 皇帝扶着榻面坐直身,“给朕穿鞋。” 何怡贤看了看杨伦等人,弯腰去劝道:“陛下还是养着神吧。” 张洛跪地道:“臣请陛下保重御体。” 贞宁帝摆了摆手,“你们不明朕,朕听说了阁老情形,心里有多不忍。” 白玉阳忙道:“陛下,臣父已归家,臣入宫前再三嘱咐,令臣待他叩谢陛下天恩。” 说完便整衣伏身,行叩拜大礼。 贞宁帝道:“你且起来,朕已经看过了之前刑部的奏章,梁为本虽然为阁老的学生,但盐场通倭一事,与阁老并无关联。至于邓瑛的呈报,朕就不必看了,你们当他是个罪奴,好好审吧。” 白玉阳道:“陛下圣明。” 贞宁帝摁住自己的眉心,提声道:“朕哪里圣明了。” 他说着抬手指向书案,“朕是孤家寡人,不像你们,有老师有同窗,都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明着暗着地把朕骂得体无完肤,朕这几年精神越发得短,想着边疆不宁,百姓有苦,朕还安歇不得,常朝虽止了,但朕哪一日懈怠过国事,啊?” 他说着站起身,赤足踩在地上走到杨伦面前,杨伦赶忙撩袍跪下,“请陛下保重龙体。” 贞宁帝低头道:“杨侍郎,朕也是人,朕也有看不到的地方,你们谏归谏,朕能忍的,都忍了,若是太(hexie)祖皇帝还在,这些人……” 他再次指向书案上高累的一堆奏书,“早都斩首了!” 杨伦低头道:“臣知陛下仁慈,臣一定会劝诫众臣,领陛下仁恩。” 贞宁帝看着杨伦的背脊道:“既然如此,滁山书院和湖澹书院的学生,朕总该处置吧。” “陛下!” 杨伦闻话情急抬头,“这些学生实是受人蒙蔽,才口不择言,还请陛下看在他们年轻无知……” “呵。” 皇帝笑了一声,“杨伦,你还敢逼朕退啊?” “臣不敢!” “不敢,那你来告诉朕,朕还要怎么退?日后是不是人人对朕有谏言,都可以口不择言,振臂呼于市,□□之下,大明王土之上,你们置朕于何地?” 杨伦被逼得无话可说,只能叩首道:“臣万分惭愧。” 贞宁帝朝后退了一步,何怡贤忙上前将贞宁帝搀坐到榻上。 贞宁帝一坐下来便狠咳了几声,直至喝了一口茶,才勉强缓和下来。 除了张洛以外,杨伦和白玉阳都跪在地上,各自有话说不出口。 贞宁帝朝张洛看了一眼,哑声唤道:“张洛。” “臣在。” “书院学生的事,朕就交给镇抚司了。” “臣领旨。” “嗯……” 贞宁帝端起茶盏,平声道:“不能再犯桐嘉书一案的错,明白吗?” 张洛应道:“臣明白,臣这就出宫,捉拿滁山湖澹两院的学生。” “去吧。” 杨伦跪在地上,不禁闭上了眼睛。 他担忧杨婉,恨不得跟着张洛一道出宫,然而他又不得不逼着自己绷紧精神。 正如杨婉所言,邓瑛的所作所为,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保内阁,保杨伦,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自己轻易地搭进去。 就在杨伦陷入两难,如浸油锅之时,胡襄进来禀道:“陛下,大殿下来了。” 贞宁帝道:“外面冷,让他进来。” 胡襄迟疑了一下,朝外面看了一眼,又慎重地回道:“陛下,大殿下跪在外面呢。” 贞宁帝闻话,靠在榻上沉默了一阵,抬头对杨伦道:“你出去,问他何意。” “是。” 杨伦撑地起身,走到殿外。 跪在阶下的易琅抬头朝杨伦看了一眼,而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杨伦依制朝他行礼,而后方问道:“殿下为何在此。” 易琅应道:“请杨侍郎回禀父皇,儿臣跪于此,是为了为求父皇赦免书院的学生,儿臣愿代他们受责。” “殿下!” 杨伦情急打断了他,“此话不能随意出口!” 易琅抿了抿唇,“杨侍郎,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但身为皇长子,我有我要做的事。” 杨伦看了看四下,见众宫人避得算远,索性屈膝跪在易琅面前,压低声音问道:“谁教殿下这么做的。” 易琅没有回答,只道:“大人替我回禀父皇便是。” 杨伦切道:“殿下不说明白,臣内心不安,不敢替殿下回禀。” 易琅这才抬起头,轻声道:“是姨母教我的。” “婉儿……” “嗯。姨母之前就对我说过,如果陛下要处置书院的学生,就让我以‘代罪”之法,替他们求情。” “为何?” 易琅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但我想救这些学生。” 他说完正了声因,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请杨侍郎替我回禀。” —— 清波馆内,杨婉仍然抱着膝盖,坐在后堂外的石阶上。 馆内的人都没有睡,有人在诵文,有人在看书,掌柜和伙计们张罗着,送了一把又一把的蜡烛进去。 不愧都是读书人。 杨婉撑着下巴,听着堂内渐渐起来的读书声,心里总算有些安慰。 她将袖子拉下遮住自己的手,将身子缩得紧了一些。 那是邓瑛入诏狱的第一夜,她也孤身一人,在清波馆里守着这些惶恐的学生。 她与那个男子之间,说不上谁更勇敢,但她可以想象得到,以邓瑛的修养,他此时一定比杨婉更平静,但他内心的疮痍,却比杨婉要多得多。 从认杨婉认识邓瑛开始,她就觉得,邓瑛像是一个与寒霜共性的人。 再厚的衣裳穿到他身上,都会显得单薄。 至此杨婉已经不愿意再见到他被剥得就剩一件囚衣庇体。她明白,他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却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他自己的身体,但那同时,也是他对这个世道维持谦卑的原因。 他一直恐惧入衣冠的局。 在大明,像他这样的刑余之人,与女人没有什么区别,除开皮rou之苦本身,更大的惩罚其实是一种生于公序良俗之中,对rou体的羞辱。杨婉有的时候会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对心理学这么学科持怀疑态度,如果她当时可以谦卑一点,认真地接触一些严肃科学的心理学,那么她对邓瑛心理的认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停留在社会学的层面。 她也许能做一些具体实践,哪怕作用不大,但至少能让这个男子放松一些。 邓瑛什么时候最放松呢? 杨婉脑中浮现出了他躺在自己身边的情景。 在这种时候,想起做ai的事,杨婉对自己有些无语。 她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臂,逼自己抽魂。然而邓瑛的面容,他褪到脚踝处的亵ku,他有感觉时埋着头不说话的样子,一触即发,瞬时撩起了杨婉的情(hexie)欲。 她坐在风地里,任凭自己荒唐地在理智与欲望之间煎熬,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内观自己的欲望,继而慢慢发觉,好像只有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邓瑛的衣冠之局,才不会输。 “给。” 覃闻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煎熬”。 杨婉忙拍了拍自己的脸,抬头道:“什么东西啊。” “我们吃的馒头。” 杨婉接过咬了一口,笑了笑道:“都硬了。” 覃闻德坐下道:“已经快到子时了,能不硬吗?” 杨婉捏着馒头站起身,看向院墙。 “北镇抚司有多少人守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