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阿良(上)
晦暗的屋中射入一道亮光。程靖寒款款走入,阿坚适时摆上雕木椅。 “阿良。”阿坚取出她口中麻布。 “你家主子怀孕是实,你心知肚明。”程靖寒靠着椅背,觑着她。 她双手被缚,跪坐在地上,如若泥胎。 “你也清楚,宁欢守不住秘密。”他一字一顿地说。 “孤感念你护主心切,给你个机会,告诉我,你们为谁做事?又在谋划什么?” 意料之中的沉默。 “或者我们换一种方式。我来问你,你只需告诉我是与不是。”他略略躬身,声音离她近了一分。 “宁欢腹中是平王之子,是吗?” 阿良打了个寒噤,却依旧没有开口。 “你不说话,孤便当你是默认了。”他轻瞟一眼,目光移向漆黑的窗楹,“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平王此前并不知晓,是吗?” 程靖寒审视着她僵直的身子,继续道:“平王知情后,让她落胎。可是她一意孤行,而你——决意替她瞒天过海。” “不……”阿良颤颤地晃着头。 “她在府中多年,孤对她礼遇有加。她何以如此冒险呢?”程靖寒假意疑惑蹙眉道。 “因为她想要一个他的孩子,为他增加一枚筹码。”他森然的目光射到阿良身上。 “她大可继续安然地做棋子,可是情感冲昏了她的头脑,是也不是?!”他骤然的厉声质问,让阿良瘫在了地上,心防溃堤。 她一早便知宁欢是在玩火,却拦不住魔怔的她,这两日犯险用的信鸽,所谈及的亦是此事。 眼泪簌簌而下,她捂脸抽泣。程靖寒静静地看着她,也不催促。 良久,她情绪缓过,开口话道:“殿下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多此一问。” “孤说过会给你个机会。”程靖寒盯着她的眼眸。 阿良自嘲地笑道:“殿下明知奴不会背主。况且奴只是传递消息的,谋划何事奴无从知晓。” “依你言下之意,是你主子知道?”他有意试探,“或者孤可以去问问她。”“她……什么都不知道。求殿下饶她一命。”她言辞恳切,泪复又滑过她脸颊。 程靖寒无不遗憾地说:“可惜你并不珍惜这个机会。” 他徐徐起身,问道:“你可知你的下场是什么?” 阿良一震,忽然间,久违的宁静填满心窝。 “奴但求一死。” 程靖寒抬头,酷热的房间里只有缝隙处的微光闪耀。 他喟叹一声,吐出两个字:“杖毙。” 阿坚打开门,行刑的小厮拖着沉沉的步伐,抬了长凳和木杖。与之而来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人。 “雁儿?”程靖寒抬头看她。 那边厢,阿良已伏在凳上,寂然接受自己的宿命。 “谁让你来的?”他话里有了怒气。 门被风“吱呀”带上。 她并未作答,只瞅着小厮高高举起的刑杖,不由战栗。 木杖是紫檀木制,裹着包浆,多年的浸润让它有了漆黑的色泽,而上面的根根尖刺表明是要取人性命。 “孤在问你话。”他怒意愈盛。 雁儿跑到他身前,掣着他小腿,“扑通”跪倒。她不顾自己臀上结痂破裂的疼痛,求道:“殿下,留她一命吧。” “这件事,绝无商榷余地。”他咬着牙,欲挣开她。 “一!”小厮恶狠狠地打了下去。 “殿下……”程靖寒睨着雁儿,准备回去再跟她算账。 “二!”臀rou被撕开,尖刺上血珠嘀嗒,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叁。”阿良如待宰的活鱼,被人挖肺剥鳞,扔入滚沸的油锅。尖锐的叫声直戳雁儿的鼓膜。 恐怕等不到殿下的赦免,阿良便要命丧当场。 眼见这第四板就要落下,雁儿心一横,松开程靖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在了阿良的身上。 行刑的小厮大惊,然沉重的板子已顺着惯性打下,来不及收回。 一声沉闷的击打,未愈合的伤口彻底迸裂,血刹时染红了藕荷襦裙。 雁儿本欲咬牙硬撑,不料这疼痛是如此撕心裂肺。她于齿缝中迸出一声惨叫,再也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程靖寒本淡然地立于一边。见她挨了打,神色遽变,双目圆睁冲她喝道。 两个小厮见状,登时松了手中木杖,伏地请罪。 雁儿勉力起身,臀部的剧痛使她xiele力。在她即将坠地之时,被一双温暖的手接住,倒在了他的怀中。 “你疯了吗?这板子打下来非死即残,你是有几条命啊?”他着急怒骂,眼睛却红了,再无心追究她擅闯之过。 他的手牢牢地抓着她,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 她扯着他的衣袖,用细微的声音央求道:“求你留阿良一命吧。” 他眉头紧锁,脸上阴晴不定,倏忽向跪地的两人吼道:“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请医官啊!” 两人好似顿悟般,连滚带爬地出去了。他回头望着雁儿,她的额间蒙了层细密的冷汗。 雁儿捏了捏他的臂膊,望望他,又望望阿良,神色凄哀。 终究是抵不过雁儿的请求,他无奈道:“我不杀她便是。” 此时小厮已带着大汗淋漓的医官赶来,他小心地抱起雁儿,便要回殿中。 “给她上点药,能不能活就看她自己了。”他瞥向在凳上奄奄一息的阿良。 阿坚唯唯应诺着。 雁儿如释重负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健硕的心跳,眼皮有些沉重地耷拉下来。 盛夏烈日炙烤,他抱着雁儿,快了怕颠着,慢了怕耽搁,未及半路,已是汗流浃背。 进了秋溟居内殿,他慢慢放下她,让她俯卧在榻上。 “小苕和医官留下,其他人出去。”他仔细净了手。 医官放下药箱,上前要探看伤势。 “我来。”程靖寒二话不说,动作轻柔地拉起她的襦裙,直至揭下最后一层布料。 原该光洁如玉的屁股如今血rou模糊,肿胀无比。 医官细细检视一番,道:“应是没有伤到骨头。仆这里有药粉,对清创止血有奇效。” 他取出药瓶,犹豫道:“不过此药甚烈,会有疼痛。” 程靖寒接过药,看着恍惚的雁儿,手一抖,将药粉洒在她创口上。 “啊——”药粉即刻溶于血rou,淤血滋滋流出。 雁儿双腿急颤,脸疼得变形,汗打湿了粟玉枕。 “去取棉布来。”他一壁吩咐着小苕,一壁安抚着雁儿。 小苕将布垫在她身下,脸上泪痕犹未干。 “好了。不疼了。”他见她身子渐渐平复,温言软语,毫不在意自己左臂已被她捏出深红指印。 “仆拟了药方,一天两副,有助于新生血rou。这里是外用药膏。”医官将药方并药膏递给小苕。 “有劳了。小苕去送送医官。”他眼底只盯着雁儿。 雁儿再度醒来之时,殿内只余一盏烛灯。她懵然环顾四周,发现床上还有一人。 “殿下……”雁儿望向他。 “嗯?”假寐的程靖寒睁开眼,转头看她,“你可好些了?” 他只着单衣,温热的身体挨着她。 “好多了。”她默默咽了口水,答道。 “要喝水么?饿吗?” 她摇摇头。 “那你睡吧,你的伤要好好养着。”程靖寒笑笑,复又仰面躺着。 “殿下,这样……不太好吧。”她的话说得磕磕绊绊。 “嗯?” “奴身上有伤,实在不方便……” 半眯着眼养神的程靖寒,听到她的话,不由哑然失笑,这小丫头都在想些啥。 他面上淡淡的,让她的头靠上自己右肩。 “你且安心睡,今晚我不动你。” “可是……”雁儿面露愁容,支支吾吾。 他蓦地支起上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你想如何?”他的手缓缓伸进了雁儿的月白寝衣,触到玉峰的柔软。 “啊,不!”她心慌地用手止住了他游移的手。 “你到底想怎样?”程靖寒无奈地盯着她,“我陪着你不好么?” “当然好。”她脱口而出,继而犹豫道,“可奴不能侍奉,别人会说闲话的,殿下不如去陪陪王妃。” “你何时变得如此贤慧了?”程靖寒收回了手,片刻他默默起身,道:“你既如此说,那孤便走了。” 雁儿心跳得飞快,听得他要走,心里不舍。可话已出口不好反悔,她下意识地坐起,一时浑忘了臀部的伤。 “哎呦……”她疼得几近掉泪。 程靖寒本欲戏弄她,见她是真急了,还牵扯到了伤口,心中暗悔。 他扶着她慢慢躺下,复又倚着床头,静静看着她。 “殿下,是不走了么?”她扑闪着眼,试探地问道。 程靖寒暗自好笑,严肃道:“孤哪儿都不去。孤不在,还不知道你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雁儿羞红了脸,心知他是在打趣,回嘴道:“我才不会。” 他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轻轻地吻上她的额头,并不计较她言语冒失。 “安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