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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随这回却是立即猜到,其中定有桓煊的手笔——或许他一直打算争储,布局到现在,刚好是发难的时候,也或许太子亏待他心上人,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 随随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但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不管怎么说她可以安心入京了。 九月,她向朝廷上书请封,一个月后,皇帝派中官快马加鞭送来了三镇节度使敕封。 随随随即开始整装,预备入京出席元旦大朝。 第77章 萧泠欲入京朝贺的消息传到长安, 上至皇帝,下至群臣,都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河朔名为藩镇, 与朝廷的关系不过羁縻而已, 历来元旦朝贺都是派僚佐来走个过场,萧泠父亲萧晏在世时曾入京朝贺过两次, 不过那是因为他母亲和妻子在长安,自萧晏去世,萧泠接掌三镇兵权,她就不曾入朝觐见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 皇帝与群臣如临大敌,但仔细一思虑,她夺回三镇兵权才短短一年,三镇在内乱中伤了元气, 正是与民休息的时候, 怎么都不至于犯上作乱,遂越发百思不得其解。 桓煊听闻这个消息, 也不知萧泠为何要进京,但他隐约感到应该与他长兄的死有关。 他知道长兄和萧泠情投意合, 曾经暗暗欣羡——那时候长兄还活着,他以为自己会和阮月微相守一辈子,按理说他是不该羡慕别人的, 如今回想起来, 或许他早已知道自己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感情,根本不能与他们的相知相许相提并论。 不过如今他已不必羡慕任何人,他有了自己的随随。 …… 即便萧泠不像是图谋不轨,但皇帝还是决定做足准备以策完全。 他将元旦大朝期间的京城守备交给了三子, 齐王奉命从西北调集两万神翼军入关,以便生变时可以立即策应京师。 朝廷防备萧将军,萧将军也不敢掉以轻心,随从入京有三百亲卫,另有一万精兵屯驻在潼关外,河朔三军暂听叶将军号令,若朝廷轻举妄动,兵戈相见难以避免——不过这一年江南盗铸案牵连出一批官员,京官外官都有,江南作为大雍主要税赋来源,又因蝗灾歉收,皇帝和朝臣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这时候向河朔挥戈,除非皇帝和大臣们都疯了。 随随十月初动身,十二月底抵达长安。 桓煊奉旨率仪卫迎河朔三镇节度使于长安郊外七里的长乐驿。 长乐驿位于长乐坡上,东临浐水,馆舍弘丽,朝中官员送往迎来、接风祖饯多在此驿,有藩将入京,朝廷照例要在长乐驿中设宴接风洗尘,在馆中下榻一夜,翌日再入宫谒见皇帝,萧泠也不例外。 长安城前两日还是风和日丽的天气,到这一日忽然刮起大风下起大雪来。 官道两旁的大槐树在摧枯拉朽的狂风里东摇西摆,骸骨似的枯枝喀拉拉作响,树上和道旁的积雪和着污泥,被羊角风卷成黑色的漩涡。 萧泠到京是黄昏,桓煊预先收到前一驿递来的消息,提前骑着马出城,与他一起的还有皇帝身边的中官、礼部和兵部的官员,还有十二卫的武官。 暮色降临,惨白的日色褪作苍紫,带去了最后一丝暖意。 风雪越发大了,寒风直往人襟怀扑,把人的心窝都冷透了。 与他并辔而行的礼部侍郎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扶着帽子,被风雪吹得眼也睁不开,花白胡须精心编成的辫子都被吹散了,他看了一眼端坐马上的齐王,只见他狐裘在风中猎猎作响,可人依旧丰神如玉,不见一丝狼狈,只是脸色格外苍白,越发像是冰雪雕成,仿佛天生就该在风雪里。 老头苦中作乐地打趣道:“杀神就是杀神,大约煞气重,一进京连长安都变天了。” 桓煊没搭腔,只是微微颔了颔首。 礼部侍郎忽然想起眼前这位也是杀神,脸上有些讪讪的。 好在耳边传来车马声,由远及近,像闷雷从远处滚来。 不一会儿,昏黄的雪幕中浮现出黑幢幢的影子,如黑云,又如山影,向他们压来。 礼部侍郎精神一振,同时松了一口气,揉着昏花的老眼道:“总算来了,要是再等不来,老夫这把老骨头都要叫风吹散了。” 蹄声越来越响,大地都似在震颤,黑影越来越近,仿佛山岳将倾。 人马渐近,蹄声渐缓,当先擎旗持戟的仪卫让至道旁,一个身着轻甲的人影骑着黑马缓辔向他们行来。 此时风大雪紧,天色晦暗,对面都未必能分辨脸容,何况他们还隔着十来步远。 桓煊甚至看不清马上人的身形,可他的心脏却没来由地缩紧,像是有一只穿针引线的手,将他的一针针地缝起来,再慢慢抽紧。 一人一马自雪幕中走来,轮廓越来越清晰。 终于看清她眉眼的时候,他的心脏终于缩到了极限,陡然停止了跳动。 呼啸的风声仿佛骤然停歇,马蹄声消失无踪,似乎连时间也停滞了,天地成了一片混沌。 紧接着,他的心脏又似忽然爆裂,刹那间云破天开,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化作繁花绽放,他忘了眼前人是谁,他坠入了一片绚丽如锦的乌有乡,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活着,他的随随还活着。 她真的没死,她活着回来了。 愁云惨雾的冬日,风雪如晦的长安,她像阳光一样照进他的眼里。